第十六章 卷一:且试天下(16)

第一天的路程就这么在有惊无险中走了大半,到了黄昏时分,车队找了处背风的山坳停了下来。景玗吩咐埋锅做饭,玉羊正瞅着车厢里那口直径足有三尺来宽的大铁锅发愁,不曾想个头比她还矮一截的灵芝已经挎着两个差不多有她一半高的水桶走了出来:“玉羊姐姐,刚才我在经过的路上看到山坳那头有条小溪,我去接点水回来,麻烦你先挖坑生火吧。”

“诶,等等,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眼见着天色将暗,两个水桶玉羊曾有领教,自然知道分量不轻,虽然灵芝自告奋勇,但玉羊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野外打水,随即想从她手中接过一个水桶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或者你等会儿,我去找个人陪我们一起去?”

“不用不用,只是打水而已,我一个人可以的!”不知道是逞强还是怕水桶真的被玉羊抢走,灵芝见玉羊伸手过来,立即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拎起两个水桶撒腿就跑。见灵芝小小的个头拎着两个水桶却健步如飞的模样,玉羊拿着铲子愣在原地,这时身后却不期然响起了景玗略带讥讽的声音:

“知道自己有多没用了吧。”眼前冰雕玉琢般的男人依旧是用一句话便让玉羊心中的些许小雀跃凉成了冰渣子,“景家的丫环婆子无论老幼,这点打熬力气的基本功都是有的。别看她比你还小了几岁,打水劈柴这些杂务,可是无需别人帮忙的。”

“……是,少爷,小的没用。”玉羊咧了咧后槽牙,一边双手并用从车厢里往外拖锅子一边没好生气,“于是您降尊纡贵走一趟,就是特意来消遣自家厨子的吗?”

“没那闲工夫,只是让你一人准备餐饭,怕是我们都得饿过三更。”景玗说着便把休留叫了过来,吩咐道,“帮着她快些准备,连唐家人的份一起算上,弄好以后送四份饭菜到我车里,我跟唐家管事和你师伯师叔有话要说。”

“徒儿明白。”休留答应着的同时已经单手帮玉羊把铁锅提了出来,顺便从地上捡起铲子,在玉羊刚刨了几寸深的灶坑基础上继续加深……目送景玗走远,休留无奈地瞥一眼蹲地上正在跟火镰较劲的玉羊,“……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知是气的还是吹火星儿给憋的,玉羊涨红着脸一口回绝。好在生火还算顺利,不多时灵芝也打了水回来,因着有外人在,又是赶路头一天,玉羊也没敢卖弄造次,规规矩矩做了顿蒸饼和茄丁炒肉,待饭菜热好后便招呼着两家扈从前来打饭,同时分装了四份,让休留和灵芝送去景玗车内。

“……从你们的情报来看,这次比武来的还是从前那几拨吗?”并不宽敞的车厢内,景玗正和慕容栩、罗先一起与唐无枭对坐,商谈交换着两家收集来的消息。休留将饭食送进车厢后便自觉地守在了车外,唐无枭打量了一眼慕容栩和罗先,微微点头,回答了景玗的问题:

“老样子,清玄门、天残刀、终葵五老……除了一对荆州来的父子需要注意,别的都跟往年一样。”

“荆州?”景玗闻言眉头一皱,立时想到了不久前几状怪事共有的交集点,“荆州不是算在南山道内的吗?为什么会在我们这边?”

“他们似乎是某人的庄客,跟着主家从南方迁徙到了西山道梁州境内,如今自然算是我们这片的挑战者。”唐无枭的神情变化比景玗还少,说话间身体状态极为平静,几乎连呼吸的起伏都观察不到,若不是唇齿开阖,简直如同木人土俑一般,“武器是软鞭,我派人着意试探过,程度在五老之上,与天残刀伯仲之间,不可小觑。”

“果然是备着一手了吗……”景玗轻叹一声,嘴角却是挂上了一抹冷笑,“实不相瞒,我动身之前,长留城里也是接连发生了好几状怪事,且都与荆州有关……你们蜀中最近,可有流民涌入?”

“有,很多。”唐无枭仍旧是面无表情地有问必答,“自开春便有了,陆陆续续收了百十来人……算上打掉的流匪的话,恐怕得有四五百。”

“可是因为‘诅鬼’?”景玗道出事由,见对方点头,随即便转入沉默。四人在车中相顾无言了几秒钟后,慕容栩率先打破寂静道:

“我是不熟悉你们这边的情况啦……不过唐家这位兄台,以你对那对父子的了解,他们算是走阳路还是走阴路的?”

虽然并没有在明面上进行过严格区分,但昆吾国内凡习武之人,都默认武学有所谓的“阴阳”之分——阳路自然走的是有法可依的拳脚器击,讲究的是开合有度,章法俨然,合乎正道;而阴路招式则复杂诡变得多:无论是施毒淬药,还是暗器机关,只要能克敌制胜便百无禁忌,如此一来却也是阴路高手常为世人所不齿的原因。

“只是试探,没能试出全力。”唐无枭如是回答,“不过虚招颇多,手眼也快,若想在招式中多加一些手脚,似乎也无不可。”

“走阴路的啊,那对我们反倒是好事了!”慕容栩“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对景玗道,“如果真如唐家兄台所言,我倒觉得可以少担些心了。”

“怎么说?”景玗眉峰一挑,顺势追问。

“我们三个都是毒窝里一起泡大的,唐家兄台也是夜行暗杀方面的顶尖高手,以阴招对付我们,你觉得对方能占到几成便宜?”慕容栩摇着铁扇,看起来颇为自信,“再说了,综合之前的种种疑团,我们怕的是什么?怕的不是‘天下会’场内比试,而是场外有人做局……若对方是阳路高手,那必定十成十的工夫都会下在场外;但对方如果是走阴路子的,场内必会多加几分关注,毕竟只要在场内赢了我们,便也没有外边多事的必要,是不是这道理?”

“的确……自‘天下会’举办以来,也不是没有‘四圣’被褫夺封号的事情发生。”景玗闻言,低头沉思了片刻,又凝眉向唐无枭征询道,“我耳目有限,只顾着盯住京城和南边,没找到太多有用的线索……你们可曾探明荆州方面是只派了人来我们这里,还是东西北三路一视同仁?”

“北边有,东边没有。”唐无枭的回答仍旧是言简意赅,“但不确定。”

“原来如此,看来除了提防‘朱皇’以外,连‘青君’也不能怠慢。”景玗闻言苦笑一声,但随即眼中便掠过一丝寒意,“也好,既然对方动了先机,我们未必不能防于后手……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扩展势力,我们不妨虚与委蛇,先做出让步姿态也无妨;但如果对方打的是改弦易辙的主意,那我们也只能让他们知难而退了。”

“你可以让出首轮守擂战拖延时间,第二轮时我自会试出他们的底细。”唐无枭面上虽无表情,立场却全然是站在景玗这边的,“不过若是在选拔赛就遇到他们,我是该赢还是该输?”

“不必顾虑,能赢就赢。”景玗扫了一眼身边的慕容栩和罗先,正色道,“今次不比往年,我手中不缺人,不用瞻前顾后……局外我自会打点,而局内……今年比武,我要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