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过去

这声呼唤太过陌生,又那么熟悉。

陌生是于他而言。

熟悉则是这副身体竟本能对此作出?了回应。

泪水落下的刹那,段君诉惊到了。

随即,一股莫名哀恸自心口萌芽,脑海中的称呼脱口而出?——

“师父。”

语毕,光芒盛极。

眼前景象顿时发生翻天覆地之变。

他早已?不在魔界,而是身处一片世外桃林间。

明明五感正常,可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他仿佛就像依附别人身上的魂,静静看着?这一切。

“以后你便是我座下大?弟子。来?,叫声师父听?听??”

桃林深处,一名英俊的年轻剑客屹立其中。

被风吹开的桃花瓣,零零散散飘落在他满是破口的大?红喜服上,腰间再配一把被染血布条紧紧包缠的古剑,怎么看怎么奇怪。

即便如?此,亦丝毫不影响此人不同于常人的凌厉气质。

段君诉听?见“自己?”开口道:“凭什么我要叫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陌生人师父?”

“他”的话语间满是叛逆,似乎并?不想认这个半路出?来?的便宜师父。

可对方却对他这种态度毫不在意,或者说?是已?经习惯。

“哎,君诉啊你脾气这么臭将来?可是要挨不少打的。有我在,以后你至少还会还手不是?”

“……”

“他”被这男人莫名其妙从乞丐庙捡出?来?,说?什么要收他做徒弟。可一问师门洞府对方竟直接说?没有,故骗子的印象就深深落在“他”脑子里。

然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发现对方当?真有些本事,路过偏僻荒岭时遭遇打劫,还顺手清了个土匪窝。

此人屁话也多?。

也不知是从哪里逃婚出?来?的新郎,拉着?“他”走走停停,一路上不断告诉他要做个好人、有前途的人、有用的人。否则死了阎王爷都不会收“他”。

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些,除了小时候做他跟屁虫的周瑭。

可当?那小子被仙家带走后,也没人理?会他了,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那人说?他叫霍南风,最近刚把门派创立起来?,就叫留仙谷。

当?他们?来?到最初的留仙谷时,段君诉能感觉到这副身体十?分短暂的惊讶,但面上却装作满不在乎。

“不过如?此,还不如?我之前……”

“来?来?君诉,我带你去?看看你的住处!”

霍南风根本没在听?,兀自拉着?他往里面走。

段君诉感觉原主起先是无语,但很快内心泛出?丁点不易察觉的开心,仍由霍南风带他去?留仙谷四处转转。

尽管每次当?霍南风问“他”什么意见,“他”都装作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有时还会顶两句。

可段君诉知道,原主一直阴郁孤寂的心情正逐渐被感化。

然而没过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转变。

那天“他”难得听?进去?霍南风的话,拿起一本专门修习冰灵根术法的古册正要研读,却收到霍南风要“他”即刻前往的灵笺。

“他”一瞬间的慌张毫不保留传到段君诉这里,似是对坏预感的恐惧,马不停蹄往对方指定处奔去?。

“徒弟啊,师父要走了哦,就拜托你一个人帮忙看家啦!”

“他”气喘吁吁走到后山,才发现原本是荒芜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生出?道道结界,里面一座被辟邪符缠满的庙宇孤零零立在其中。

“你、你要做什么?”

段君诉与“他”一体,不明的巨大?恐惧登时笼罩住他们?。他似乎还听?见,有什么刚刚被捧在手心中的东西,又被摔了个稀碎。

回来?这么些时日,霍南风还是没换下他们?初次见面时的衣服。

可他的面容要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憔悴惨白了。

“他”却没发现。

“对不住,刚收了你却又要让你一个人。但师父不得不进去?,因为……罢了,即便如?此,留仙谷永远是你的家,师父给?你所有权力,你……”

“你会回来?吗?”

霍南风愣了半晌,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这个……我也说?不准,但君诉你还是别等师父了。不过你记住,只要你在,留仙谷便在,就无人敢上门欺负你。”

“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就帮师父守住此地吧,你也不会再去?流浪了。”

此刻,段君诉情绪被强行带动,鼻腔与眼眶简直酸得不行,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嗓子干涩得发疼。

饶是如?此,“他”依然还是那样,表现得毫不在乎。

“谁说?要等你了?我一个人,我还轻松自在,没有你这个老?妈子一直念叨,我耳根子还清净不少。”

见他这般,霍南风似是松了口气,但神情还是免不了露出?一丝哀伤。

“对不起,徒儿?。”

“他”蓦地转身背对他,握紧藏在袖中的双手,努力让自己?不发抖、不去?看。

身后,脚步声响起,禁地开始刮起狂风,那是禁制开启的信号。

终于在最后的时刻,“他”猛然转头看向庙宇。

漫天落叶飞舞,霍南风最后萧瑟的背影消失在轰然紧闭的大?门之间。

脸上凉凉的。

段君诉伸手去?触碰,“他”同时也抬起了手。

望着?指尖晶莹的泪珠,段君诉听?见自己?喃喃唤了声——

“师父。”

这份哀恸与荒凉太过真实,以至于当?他醒来?后胸口还疼得不行。

睁开眼,此处早已?不是魔界。

肉眼可见的丰沛灵力化作点点荧光围绕在他四周,如?同精灵般在半空漂浮。

房内全是佛门物件,大?气庄严。

不像留仙谷,也不像仙盟。

“我怎会在天子峰上?”

他刚撑起身子坐好,忽然听?见房内有东西倒下的声音。

随即一团白色的东西蓦地跳上床,伏在他膝盖上嚎啕大?哭。

“大?师兄呜呜呜呜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霍辰长高了,但还是胖嘟嘟一张脸,哭起来?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眼泪鼻涕胡乱就往被子上蹭,哭得直打嗝。

而霍辰这句话,意外触动还未从记忆中走出?来?的他。

段君诉轻轻抚摸他的发顶,“抱歉留你们?在谷内,琳娘呢?”

他没看见陆琳。

霍辰指了指门口,“陆琳不知在闹什么脾气,一直在门外站了好久就是不肯进来?看师兄,明明她前几日还担心得失眠……”

“怎么了?”

被问起,霍辰苦着?一张脸也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说?来?还是和二师兄有关。她弟弟泊炀路上被二师兄抓走了,现在仍是生死未卜。所以这段时日,她也未曾和二师兄说?过一句话。”

这个啊。

段君诉叹气道:“我去?和她说?吧。”

陆琳在外面低着?头,手指来?回绞着?衣角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身后脚步声,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仍是不愿转过身来?。

“琳娘。”

段君诉见她肩膀一颤,随即抖得更厉害了。

“琳娘,关于泊炀的事情,你不能怪岚一。”

渐渐,啜泣声响起。

“泊炀早就不是你的弟弟了。”

他本想将这件事美化隐瞒些许,但还是认为陆琳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有些事情早日明了,也能早些让时间冲淡悲伤。

“他是魔界最后一名皇子,逃到人间夺舍了真正的泊炀。当?你们?从村子逃出?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闻言,陆琳终是蹲下身捂住脸放声哭泣。

“我知道……我就知道……但是我……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留下……哪怕是假的。可是……可是呜呜呜……”

却不想此人亦是间接杀了她全家的凶手。

段君诉又叹一气,过去?轻轻环住她,陆琳扑进他怀里呜咽抽泣。

“他、他还活着?么?”

想起废殿里的事,他缓缓道:“他被手下救走了,很好。他还问了我,你怎么样。”

陆琳顿了顿。

“你想见见他么?”

“不。”

陆琳拒绝了。

“我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抱歉师兄,也麻烦你替我同二师兄道个歉。”

“好吧。”

瞧她状态没有因过度悲伤而失控,段君诉很是欣慰。

陆琳比他想象的更懂事,尽管他还是不愿意她兀自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你知道付月明在哪儿?么?”

“师兄是说?昊天门那位么?”

“没错。”

陆琳面色有些为难,干笑道:“师兄才刚醒,还是休息下再说?吧。二师兄应该很快就会来?看师兄了,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

这时,霍辰从屋内出?来?,“师兄!咱们?去?找二师兄吧!听?说?仙盟此次从魔界抓了很多?人回来?,都关在婆娑洞窟审……师妹,你眼睛不舒服吗?”

陆琳:“……”

对,去?找岚一,什么事便都明了了。

“你们?就在此处等我回来?。”

陆琳没好气瞥一眼霍辰。

霍辰委屈道:“我哪里说?错了……”

段君诉往外去?,却迎面撞上了周瑭。

周瑭见里头还有两人,不禁感到意外。

“天子峰并?非何人都能来?,你们?是如?何上来?的?”

周瑭素来?无甚表情,整个人冷冰冰的,说?话间即便无意也难免让人感觉疏离。

霍辰与陆琳顿时像被夫子抽查课本的学生,小心翼翼回:

“是、是二师兄说?我们?可以来?看大?师兄,我们?就来?了。具体二师兄如?何做的,我们?也不知道。不关我们?的事啊!”

周瑭更加意外,但却不惊讶。

段君诉笑着?朝他们?比了个手势,示意无事。

“找我么?”

“嗯,”周瑭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无碍我就放心了。幸好仙盟的兵马能及时赶到,未能酿成大?祸。”

!

仙盟居然攻打魔界了?什么时候?怎么这么突然?

瞧他神情,周瑭以为他知道。

“说?来?要多?亏岚一,否则也抓不住如?此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