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皇亲国戚宫廷重犯的天牢,一个里外都有重兵把守,内里?宽阔空旷,寂静冰冷,透着阴森黑暗,比任何牢狱都要沉重可怕的地方。
在最里?面的牢房里,披散着长发的杜青雨独自一人贴着冰凉的墙壁抱膝而坐。如今的她已褪去华美的宫装,精致的妆容。那张本是红润的脸蛋,此刻苍白一片。那双总是透着柔和的眼睛,此刻毫无神情。
似乎是冷到了,柔弱无助的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在这寂静的天牢中,只要有一点点动静,便能让人清晰地听到。她能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甚至能分辨得出,那沉稳的脚步声是谁的。
她没有动,只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再进入牢房中。
她始终垂着眼帘,直到对方的龙靴与龙袍下摆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那双无神的眼睛才渐渐红了起来。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却尤其压抑。
她可以感觉到上方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定不是以往那温柔缱绻的眼神,而是透着愤怒与冷漠的,所以她并不想看。
后来他终于出声:“抬起头来。”声音极沉。
她难得没有理他。
她是娇柔脆弱的,尤其是在入宫之后,她被蔚元钧搁在手心宠着疼着,更是养得仿若一朵受不得一点委屈,一点磕碰的鲜嫩娇花。而这里?是天牢,绕是她进来没有被用刑,在被拖过来扔进牢房的时候,难免会有磕碰,会有伤。
蔚元钧下意识打量着她的全身,可以看到她那双白玉般的皓腕上有刺眼的瘀痕。她光洁的额头,似乎也因被从哪里撞过,带着已结痂的血痕。他想,在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还有伤。她的身子有多娇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的她看起来极为可怜,让他见了,差点忍不住心疼地将她拉入怀中呵护。
他深吸了口气,微闭了下眼过后,努力压下那份心疼,那份冲动,衣袖下的拳头仍旧紧握着。他的声音变得更沉:“朕再问你,谭贵仪喝下的茶是不是你下的毒?”他仍旧期望她说不是,只要她说不是,他便一定能推翻现在查出来的一切。
她仍垂着眼帘,极为冷静道?:“我之前已经承认了,毒是我下的。皇上是想知道得更细?最近这些日子,我就是有意接近她,为了能方便将她引到太后的宫中弄死她。我本没这么心急,可我看不得皇上对她的怜惜。”明明该是一个极为善良的人,说出的话,却是如此丧心病狂。
蔚元钧的拳头握得更紧,可以听到咯吱的响声。
杜青雨终于抬眸看向他,看着他那张黑沉沉的脸,继续道?:“慕贵妃中毒,我确实是明知金钗有毒,仍给?了慕贵妃,为的就是坐收渔翁,一箭双雕。江婕妤会陷害刘贵嫔,确实也是我刻意布局挑拨的,仍是坐收渔翁,一箭双雕。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我本以为已经将妙竹灭口了,未想会被太后暗暗救下,也未想太后一直在暗暗抓我的罪证。可无论如何,确实都没错。”
蔚元钧看着她那双渐渐浮出了泪花,却透着不知悔改的眼睛。
他一直以为她是最单纯最善良的,所以总是生怕她在后宫受欺负,也越来越将她疼到心坎上。他知道他不能给她唯一,她却仍甘愿跟着他,是他委屈她了。他对她的感情越深,他便越是觉得愧疚,所以他尽可能不去跟其他妃嫔有干系,哪怕朝堂上已有非议。
他却未想到,他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不是他所认为的样子,她怕是全天下,最狠毒的女人。她罪大恶极,让他不知该如何容下她。
他一字一句地咬牙出声:“你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杜青雨的眼泪再也挂不住,成串地滴落,“当?然是想要成为你的唯一啊!就像阿宁可以成为二公子的唯一一样。我不想与人共侍一夫,不想看到你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不想总担心你去别人宫里。”
蔚元钧陡的拉大声音:“当?初我是征求了你的同意,才让你入宫。”
杜青雨自己抹了把泪,苍白地勾了下唇,道?:“我并没有后悔入宫,让我再选一次,我仍是会入宫,也仍是会做这些事?。”
蔚元钧怒道?:“你果然是死不悔改?”所以她不仅恶毒,还无药可救?
杜青雨确实是不悔改,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后果。她有意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越来越迷恋她,并铲除她该铲除的。她就是想赌,赌最后是被他处死,还是让他因为对她的感情,而满足她成为他唯一的念想。
“对了。”杜青雨又道,“皇上还不知道,平王也是被我陷害的,可惜太后不知道。”
“你……”蔚元钧眸中怒意更胜,他不在乎平王,他只介意她无所不用其极的阴毒。
他陡的甩袖,顶着愤怒转身离去。
回到殿中的御案后头,他站了会,便突然伸手在御案上狠狠一挥,御案上的奏折书卷等,通通被挥落在地。殿中的宫女太监更是低下了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这是素来脾气温和的蔚元钧第一次发如此大怒,天子的怒火,无人不怕。
蔚元钧坐下没多久,盛太后便驾临。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喊母后,只仍旧闭着眼,压抑着自己。
盛太后站在御案前头,瞧着向来对任何事?情都是保持着淡定自若,从容不迫的蔚元钧,见他第一次露出这般颓然的模样,便道:“不过只是个心狠毒辣的妃子,值得皇上至此?”
蔚元钧终于睁开眼,看着盛太后,他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他面不改色,只问道:“母后这是有事??”
盛太后的模样看着仍旧雍容慈和:“哀家只是想过来看看,皇上是否舍不得处置杜淑妃。若皇上真是舍不得,哀家得提醒你,谭贵仪乃边城守将定国将军之孙女。谭将军本就有反心,若这次的事?情,皇上不处置好,其后果可不小。何况杜淑妃犯的所有事?已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朝堂之上也过不去。”
蔚元钧眉头微拧:“传了出去?”
盛太后:“确实。”
蔚元钧呼了口气:“这事?孩儿自有分寸。”
盛太后再看了看他,道?:“望皇上好生斟酌。”话罢,她便没再多言,在嬷嬷的虚搀下离去。
随着盛太后的离开,蔚元钧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事?如何被传出去,他自然能猜到,盛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他也知道。他便吩咐下去:“盯紧太后。”
他如今只是在怒小雨的一系列作为,以及忌惮众臣。区区一个盛太后,他还不放在眼里,但也不能轻率她的存在。
正是他百般烦闷时,安叡出去后没多久又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皇上,是牧州传来的急信。”
蔚元钧:“呈上来。”
安叡将急信递到他手里?,他便立刻打开看,见到信上的内容,他抿起了唇。
急信上讲的是牧州之乱,最近不知是从哪里涌来的无数流民,进入了牧州城。流民一个处置不好,便极易引起大乱。也就是因为这群基数巨大的流民,导致了牧州的官民混乱,如今是死伤饿殍无数,越来越无法压制。甚至起了小势力,有城战的趋势。
正是他觉得此事有鬼时,锦衣卫指挥使吴秦步了进来:“皇上,属下刚得到浔川来的消息,堇王正在暗地里扩大兵马,似挺急。”
蔚元钧颇为冷静:“如何会突然挺急?”堇王有反心,他早就知道,却也知道以堇王的能耐还做不出什么。可如今他先是得知牧州之乱,又得知堇王扩大兵马的事?,由不得他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若他猜的没错,牧州之乱就是为了堇王的兵马扩展而被故意引起。
吴秦:“堇王府上最近多了位神秘的红衣女子,似乎与此女有关。”
蔚元钧闻言立刻想起舒遥。
他便思索起来,堇王突然扩大兵马,定然是急于造反。若真是有舒遥相助,那她的目的是什么?是为私,还是为国?若真是她,传过来的消息,倒有可能是她故意透露的。
过了会,他便道:“拟旨,令龙虎将军裴永骁即刻前往浔川制服堇王并镇压牧州之乱。”若舒遥真是为国,那国战再说。
吴秦不知道他为何偏偏派裴永骁去,只得令,立刻前往内阁。
序月水渊。
当?下已是近入夜时,裴延正牵着杜青宁在庄内闲逛。自得知杜青雨的事?情后,杜青宁便不仅没了吃零嘴的兴致,就连饭也吃不下。
裴延已将调查来的事?情都与她说了,她知道如今的三姐作恶多端,是该死的,可她仍是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三姐被处死。单是想到这世上将没有三姐这个人,她就觉得怕极了。
裴延不由握紧她的手,拧眉道?:“此事无论是个什么结果,你想再多也无用。”
杜青宁闷闷地点头:“我知道。”
后来他们逛回了序月水渊,恰见薄祁云走过来,薄祁云从他们面前站定,道?:“我先回北顺,你们帮我照顾好阿芜母子。”
裴延讽笑了下:“没有你的时候,他们在我这过得很好。”
薄祁云非常不想承认,阿芜母子有他没他都一样,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过来颇具深意地拍了拍裴延的肩头,便就迈步离去。
杜青宁只看了下薄祁云的背影,懒得想他怎突然又决定先走了。
裴延牵着杜青宁回到寝屋前亭下,正是用着晚膳时,抬眸便见到裴永骁在两名属下的伴随下踏来。裴永骁从他们对面坐下,来回看了看夫妇俩,便道:“皇上下旨派我即刻领兵去浔川制服堇王。”
裴延挑眉:“所以?”
裴永骁:“我来向你要点药备用,也有话与你说。”
这时杜青宁站起身,对裴延道:“我先进去歇息了。”言罢,便直接转身过去进入了房间。
裴延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关上了门,才问裴永骁:“何话?”
裴永骁:“舒遥在浔川。”
裴延闻言抬眸。
裴永骁:“林德去拿药,我们边走边谈谈。”话语间,他站起了身。
裴延看了眼裴永骁的背影,淡声道?:“东面药架下面左方药柜。”言罢他起身跟上对方。
当?下在离千百庄不近不远的地方,一顶软轿正朝千百庄来,软轿里?坐的是蔚元钧。关于杜青雨的事?情,他终究不知该如何去做,便想连夜过来与裴延说说此事。
闭眼倚着轿壁的他,脑中浮现的是杜青雨的恶毒,与被耍的团团转的自己。每多想一点,他便更是烦闷愤怒一分,又不禁握紧了拳头。
可就算如此,他却仍是不想处死她。
单是想到要她去死,他就难过得心如刀割。
正是软轿缓缓前行间,黑夜中的一棵树后,一身红衣的舒遥走了出来。她看着渐行渐远的软轿,勾起了唇,倒真是意外的惊喜。
她不过只是盯一盯裴永骁,倒未想让她见到大霁的皇帝。
她抽出腰间软剑,以魅影般的速度朝软轿移去。
这时轿旁的安叡意识到什么,立刻转身,见到移来的红影,他抽剑欲应付。未想对方却有意错开他,直接突然先后措不及防地杀了后面两位也身怀武艺的轿夫。
安叡知道她就是舒遥,也看出她的战术,便没敢小瞧,全力阻挡着她去杀另外两名由御前侍卫乔装的轿夫。
这时蔚元钧从轿中走了出来,当?他见到与安叡和两名御前侍卫缠斗在一起的舒遥,便微拧了眉。
蔚元钧出宫素来喜欢简行出没,一个安叡加四个精挑细选乔装过的御前侍卫,能抵得过绝大多数的高手,哪怕是舒遥这种,所以足够保护他的安全。但当?下若少了两个,便不宜与舒遥死磕,所以很快便又被舒遥撂倒了一个。
因为她的剑上有毒,只稍微划个口子,便能让人失去全身力气。
蔚元钧这边的人越少,舒遥便越得力,渐渐便让她又撂倒另外一个御前侍卫。
安叡知道不能碰她的剑,若是他也倒了,皇上便必定有危险,所以他更是拼了命的一边躲,一边攻。也恰恰是因为他有所顾及,却让她钻到了空子靠近蔚元钧。
舒遥的剑架在蔚元钧的脖子上,她欢快地对脸色大变的安叡道了声:“再会。”言罢便抓着蔚元钧飞离而去。
安叡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握了握拳头,立刻朝千百庄奔去。
裴延刚与裴永骁分开时,突然意识到有高手潜入千百庄,便追了过去。后见没追到人,便暂时没管,往序月水渊走去。安叡过来,恰见他的背影,便立刻追上前:“二公子。”
裴延转身见到脸色极其难看的安叡,淡问:“怎么?”
安叡赶紧道:“皇上被舒遥抓走了。”
裴延眉目微动:“怎么回事??”
安叡便将事?情来龙去脉都与他说了。
裴延闻言稍一想,便知舒遥定然是冲着裴永骁来的,却阴差阳错抓走了蔚元钧,他立刻道:“想尽法子将此事给?隐瞒住,令吴秦出面立即封锁国界。”
安叡:“是。”
后来裴延又唤来了护卫,吩咐道?:“马上让远叔进我的书房。”蔚元钧被舒遥抓走,此事非同小可,裴延自然不会将这当?小事。
当?他回到序月水渊,欲先进书房时,眸色微动间,他似意识到什么,便转向过去推开了房间的门。他快步进入房间,看到空无一人的拔步床,眼眸微微眯了下。
他立刻走出房间,唤来附近的护卫,问道:“阿宁呢?”
护卫应道?:“在公子回来之前,二奶奶朝序月水渊外走了去。”
裴延吩咐下去:“将她找回来。”
护卫:“是。”
但没过多久,正是裴延与沈远在书房谈寻蔚元钧之事?时,护卫便来报,说是杜青宁并不在千百庄,也没见她离开千百庄。
裴延闻言便立刻沉着脸站起身:“庄里?每个角落都找过?”
护卫:“是。”
裴延眸中瞬间浮出阴戾之色,他想起刚才的潜入者,便又沉声问:“刚才可有发生?什么可疑的事??”那人若带走了阿宁,他不可能不知道。
护卫稍想后,道?:“刚才林护卫拿药离开时,其属下受了伤,道?是有人潜入。”
裴延:“几个人?”
护卫:“不知几个人,听到打斗声过去时,人已不在。”
“一群废物。”裴延的脸上登时乌云密布。
对他来说,他除了担心阿宁会不乐意与他在一起之外,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保护不好她,从来没想到过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容不得这种事?情发生?。
他握紧拳头,陡的喝道?:“立刻给我找。”
护卫:“是。”
裴延吩咐沈远:“就按我说的去做,马上。”言罢便立刻也出了书房,直接离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