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膳房。
三小姐院里的侍女粒儿端着一碗热腾的乌汤出来。
府上的嬷嬷闻到了冲鼻苦涩的药味,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上前关切。“三姑娘可是病了?”
“不是病了。姑娘最近食欲不佳,府外找了个偏方试试。”粒儿不愧是许清渺的侍女,说起这些话来面不改色。
嬷嬷见粒儿言色自然,也没放心上。“噢,我还以为三姑娘是病了,从早到现在也没见她出偏院。”
“莫要多虑,三姑娘的性子听到了可是要不高兴的。”粒儿看着嬷嬷,勾唇皮笑肉不笑。
“是是是。”嬷嬷回想起许清渺那张冷脸连连点头。
粒儿颔首,嘱咐道,“木桶里的药渣劳烦嬷嬷及时丢去,这药方味道冲,别熏了食材。”
“知晓了。”嬷嬷关切道,“快些将药汤送去吧,莫让三姑娘久等了。”
偏院院中内屋。
屋内的年轻女子穿了绣兰薄衫,青丝随手挽起,如瀑垂于单薄的后背。
女子容颜姣好,美目薄凉,却因出神暗沉下来。她在回想周雪燃今日的所言所行,无端有说不上的奇怪。
许清渺指尖去触白玉盆中的两朵盛美牡丹,倏地一声脆响,折下其中一朵,硬生生摘下根芯,花瓣零散在另一朵脚下,幻化春泥。
在另一朵牡丹要被折下前,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许清渺的动作。
“小姐,药来了。”粒儿将木托放下,端上药碗递给许清渺。
许清渺被恶苦的味道冲得蹙眉,问了句,“过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粒儿轻车熟路地找到放蜜饯的罐子,送到许清渺面前。
许清渺端起药碗,屏息忍耐着迅速一饮而尽,药碗被摔也似地嫌弃丢下,舌尖被涩得发麻,喉间泛恶。
碗底还留有一口沉淀药渣的乌汤。
粒儿赶紧递上蜜饯罐,许清渺吃了一连塞了三四颗遏制胃反,脸腮跟着微微鼓起。
许清渺咽了蜜饯冲淡了口中的苦味,秀眉舒展了些。“过了这么久,会不会药效不好了?”
“我跟药馆的郎中说了姑娘的境况,特开了药效强的。”粒儿没忍住,还是出言提醒,“姑娘还是要当心,这要出了岔子可就是悔之无及。”
陆朝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自从出了陆许两家退婚一事,上京各种风言风语起,多多少少有点风响传出。
现在在众贵女面前,陆朝朝已经抬不起头了,整日被禁足闺房之内郁郁寡欢。
反观那晚事发的另一位,姜家小公子,仍旧是流连花街柳巷。
在这种事上女子是要比男子吃亏的。
陆家私下有与姜家商榷,想把陆朝朝许给姜家小公子,谁料被姜家一口回绝。陆朝朝的父亲气得差点昏厥过去,背后将姜家上下骂了个遍。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朝朝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算姜家小公子有责,也不愿被人在背后耻笑。何况姜家嫡女姜婉儿和太子有婚约,陆家背后又是四皇子,谁人不知四皇子有夺储之意,姜家怎么可能放下太子去站队四皇子。
如今,陆朝朝只能自认倒霉,丢了相貌堂堂的温润未婚夫,落了个无人敢娶的下场。
这件事传遍了。许清渺作为许钧默的妹妹自然知道的更多。
粒儿也是担心她。
“这是最后一次了。”许清渺说。
“只是太子殿下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姑娘吗?”粒儿身为旁人也看出太子对自家小姐的情谊,若不是有真心在,怎么可能如此纵容溺爱。
“我想断,还要问他的意见吗?”
许清渺把事情想的简单。
她认为周雪燃是太子,世人眼中清冷如月的谦谦公子,总不能做出有违分位的事吧?
倘若这件事被揭开,无意最亏的人是周雪燃。许清渺不过是个贵女们瞧不上的庶女,背后听惯了诋毁的话。而周雪燃,从未有人说过他一句不是。
许清渺笃定,周雪燃聪慧,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就连粒儿也觉得不无道理。太子没必要为了一个庶女做出令人耻笑的事。
粒儿知晓,许清渺如此做法是因为那日魏公子来了。
有时粒儿也会感慨,魏公子和太子都对自家小姐有情有义,倒显得自家小姐有些薄情寡义了。
“对了粒儿,你将魏公子送来的那封信拿来我再看看。”许清渺想起魏靖琦早前给她些的诗信。
当时许清渺尚未看完,只觉得太过冗长难懂。
她不喜欢去猜,大概意思许清渺还是知道的,偏偏魏靖琦写得极其隐晦。
“是。”
粒儿找匿于书案暗处的信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许清渺回首看她的方向。
“怎么只剩一封了?”粒儿手中拿的是一封已经拆过的信封。
“不是只有一封?”信封都放在那一处地方,许清渺从来没见过第二封。
粒儿左右翻找,可惜空空如也,看来只有一封了。“可是明明有两封的。”
许清渺心下一咯噔,如玉石砸在冰河上碎开裂缝,河底是无尽的黑暗涌动。
“怎么会?”许清渺起身。
书案放信的暗处确确实实只有一封信了。
可许清渺从未见过第二封。
“什么时候有的第二封?我为何不知晓?”
“第二封送来时,姑娘不在,我便将信放在了常放信的地方。”粒儿慌忙认错,“忘了同姑娘说了。”
周雪燃会常来,故许清渺每逢看完魏靖琦的信便会焚烬,独独那封表了情谊的信没有焚毁。
那另一封会是什么内容?
似乎周雪燃近期的言行都有了解答。
“不必找了。”许清渺叫住还在蹲身翻找的粒儿,“定是在太子手上。”
她仍由心底的冰河裂个干净,彻底沉底。
“这可如何是好?”粒儿虽心中也有了大概,听许清渺这么一说还是心惊胆战。
“迟早都要挑明的事。他既自己知晓,还总来试探我。”许清渺冷笑一声,心中生懑。
他定是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真是看戏一般。
行风流云,上京祥和。
京城长道,一辆华贵红木马车坠着金镶玉,拉轿的白马矫捷,一路驱驶进了皇宫,止步东宫。
青止吩咐宫人备水。
周雪燃靠在浴桶壁,墨发用金冠高束,冰冷的水溢出肩骨锁窝,凤眸沉凉。
水声依稀,周雪燃起身,穿衣系带走出屏风。
“殿下。”青止目光停留在周雪燃脖颈处的抓痕。
是方才许清渺留下的,她本呈环臂在他颈项的姿势,忽地受到惊吓推开他时失手抓伤的。
在颈侧,两长一短的痕迹,她没用力,血痕不深。
周雪燃本想去抱她,却被许清渺彻底清醒地一把推开,满是怨念地看他。
竟如此抗拒吗?
青止去拿来玉盒药膏,忧虑地看着那道伤痕,说显眼也不显眼,倘若有心留意之人定能发觉。
周雪燃凤眸暗沉,指尖涂抹上药,微不足道的疼痛。
书案上有一封仍旧未拆封的信,有反复被拿起的痕迹。
“许家小姐,善诱男子,上京多家公子上许家讨过亲,官居三品以下后系居多,皆是被许家小姐婉拒,无疑是看不入眼想高嫁。”青止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口。
太子即将及冠,该是成婚的年纪。
皇后和皇帝近来也在商讨此事,太子妃的人选大致是定下了,还要挑选几名官家女子充盈东宫,各家有适龄女儿的大臣跃跃欲试。
“你觉得她想入东宫?”周雪燃轻笑一声,眼底却是漠然如雪,声音碎玉击冰,“恐她没有这个心思。”
“那她还......”青止话说一半觉着不妥,“委身太子”四字卡在喉间。
失贞女子还想高嫁,到底是想找哪家的公子。
“她爹是老狐狸,她是小狐狸。”周雪燃神色漠然,长指合上药盒,目光淡淡扫到桌上的信封。
信封上的落款字迹和边上魏靖琦的奏折字迹如出一辙。
所以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从未发觉。
本以为是愚笨的小狐狸,没想到还能藏这么深,就连魏靖琦那样的人也能被她玩弄其中。
青止不想周雪燃再想许清渺的事,便移开话题,“皇后娘娘邀殿下今晚前去凤栖殿用膳。”
“知道了。”
皇后这月邀了多次,每次都旁敲侧击周雪燃对房.事的看法,太子婚期降至,却从未碰过东宫的侍婢,实在令她忧心。
这种有周雪燃在的时候,周月泞便也会在。周月泞在,皇后又不好当着一个姑娘家多说这些话,在周雪燃几句政务要忙之下糊弄过去。
周雪燃想起什么,伸手去摸脖子上的伤痕。
此刻,太傅府上。
膳房。
一个年轻侍女走进膳房,捏着鼻子皱眉问,“是什么味道?”
膳房的嬷嬷和这位四姑娘的婢女多嘴了一句,“三姑娘最近食欲不佳,到府外寻了个偏方煎了药,膳房现在还有苦味未散。”
许樱身边的婢女多了个心眼,“夏季燥热,食欲不佳正常。怎么食欲不好还专门寻偏方吃药?三姑娘不是最厌恶喝药了?”
“不知晓。”嬷嬷摇摇头,将灶台上四姑娘要的莲子羹递与她。
趁嬷嬷转身功夫,婢女拿帕子拾了一点倒在木桶里的药渣一同带回去。
等嬷嬷再转身,已然不见了年轻婢女的身影。嬷嬷没多想,想起粒儿的叮嘱,拎着盛有药渣的木桶去倒掉。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快乐 祝大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