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梅初雪这一箭,含怒而发,精气神处于巅峰,将这些年对爱人的思念,对涂山骨肉的歉疚,尽数在倾泻其中。
所有的甘怨愤恨以及这些年积蕴的真元,随一箭飞出。
仙家集市上空响起了刺耳的轰鸣,修士们纷纷抬起了头。
云彩商号大门口至高阁间,风起雾生,形成一道长长的空洞。
这一箭。
卷起风云。
惊了众人。
廖苔青愕然瞪眼,向大街望去,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无血。
他低下头,向胸口看去,眼神变得无比惶恐。
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法袍胸口开出了一朵血花。
血花中间还嵌了个空洞。
能一眼看见身后墙壁的洞。
这一瞬,他猜到了什么?视线转向了面前的侄孙,张嘴想说什么,嘴唇抖动着,只发出了嗬嗬的干嚎。
他又看见远处那个拈弓搭箭的女人,重新拉开了长弓。
“不要。”
话音未落,又一箭飞来。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廖苔青向后退去,夺的一声,将他钉在身后墙壁之上。
坐榻粉碎。
现在的他就像腊月间挂在灶房墙壁上的腊肉。
廖尚惊呆了,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一男一女已出现在高阁内。
“曹……曹爷……”
廖苔青扭动着,想把自己从箭枝上挣脱出来,却始终无法摆脱,箭枝上蕴含的道意,如同大树的根须,深深扎进了他的经络、血管。
又有一人出现在高阁内。
李青崖,他这些年一直在长留山东麓,也经常送门下弟子前往守藏室观经悟道,又是陈道的传道人,神隗峰的人他比任何人都熟。
“沈大夫人,曹先生。”
他很清楚神隗峰上那些人的实力有多强,说不好听点,把神隗峰直接迁到垣上,就能成为垣上祖庭之首。
他也清楚神隗峰上那些人,有多不喜欢牵扯庶务,能让他们不打招呼直接下手,只能说廖苔青不知捅出了多大娄子。
廖尚已经吓瘫了,坐到了地上,裆前湿漉漉的。
李青崖小心翼翼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曹十三都不敢说话,瞅了瞅墙上了廖苔青,又瞅了瞅了地上的廖尚,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南梅初雪怒气未消,“你砍了弦儿三剑,我才还你两箭,余下一箭将来等沈渐回来自然会来找你。”
说罢飘然而去,留下曹十三在那里叹气不已。
“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青崖不敢贸然去帮师弟,深知情况复杂。
曹十三道:“你们灵山宗是不是忘了这里是长留山。”
李青崖道:“这……”
曹十三搓了搓脸,手指一勾,钉住廖苔青那枝箭便砰然散开,人也贴着墙壁滑了下来。
“我劝你赶紧坐上渡船回垣中去吧!再待会,只怕其他三位沈夫人也会赶过来,你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她们几下折腾。”
他看向廖尚:“你这晚辈,怎么处置,你灵山宗总得拿出点规矩,处理不好,四位夫人收回东麓也不是没这可能。”
廖苔青纵容自家人,李青崖不是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大家同门师兄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过问而已。
如今祸都闯到四位沈夫人头上了,他不管也不行了。
“廖师弟,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廖苔青还没开口,缓过神来的廖尚大声道:“明明是别人先找事,砍了我的手,凭什么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
“闭嘴。”
廖苔青脸色铁青,凝出一点真元,手指微动,桌上长剑呛然出鞘。
廖尚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滚了下来。
“来人。”
几名亲传弟子很快来到屋内。
“把集市上所有混混的脑袋全都砍了,送去神隗峰。”
李青崖赶紧制止。
他比廖苔青了解神隗峰多得多,这种激进的处理方式,也许在别的仙家那里实属正常,但对神隗峰,显然不是用这种方式就能搪塞的,太过激进反而会弄巧成拙。
“先把你们师父用流霞舟送回灵山,再招呼几个人把市场上那些捣乱的家伙全拿下来,教训一顿,赶出长留山范围,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希望几位夫人能消气吧!”
他看着曹十三,见他没有异议,挥了挥手。
等众人收拾好离开,他才问:“难道廖师弟惹了大夫人不快?”
曹十三翻了个白眼,“比那严重得多。”
……
帝座。
涂山月弦渐渐醒转,第一眼便看见了旁边毫无表情的沈渐。
“你,你没事了。”
沈渐点了点头,看上去相当生硬。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涂山月弦心头,她却开不了口,不知道该怎么问。
“沈弦去了长留山,你也去。”
涂山月弦默默点头。
“大角天栋和帝座你们都可以来。”
“你呢?”
“我有事要办。”
“难道你不想陪孩子长大?”
“我会一直关注。”
现在的沈渐,除了模样依然如故,已经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温情。
涂山月弦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沈渐瞧着她,瞳目金光闪闪,如金属般冰冷。
他缓缓抬起手,大拇指抹过她的脸庞,指尖依然保留着温度,却无肉身的柔软。
涂山月弦捧住他的手,很快他就把手抽了回去。
“你的八尾已经回来了,等你生出九尾,我会帮你敕封金身。”
说完这句话,沈渐起身,怔怔地望着远方。
然后他挥了挥手。
涂山月弦眼前顿时变得光怪陆离,仿佛坠入虚无,只有不同颜色的扭曲光线飘来飘去,不知过去了多久,眼前一亮,她已站在一座陌生山头之上。
十几双眼睛正呆呆望着她。
熟悉的脸,熟悉的人,却没了那个最熟悉的男人。
……
“主上,需要去见青君大人吗?”
观象弯着腰,小心问道。
“不,先拿回你的脑袋。”
沈渐很干脆,完全没有一点商量口吻。
“主上不必亲身涉险。”
观象有些不安,毕竟沈渐才刚刚从形销骨立的惨状中恢复,归位不久,虽有天罚之刃加持,对付炼君、灵君两大至高风险依然极大。
那两个家伙不讲武德出了名的,当初若非他们联手共斩,自己何尝会落到一缕残魂到处躲藏的地步。
“付出如此大代价,不从他们那里讨点回报,也太不值得了。”
……
红色星辰之上,三道身影飘落。
无数身上冒着焰火的神兽潮水般涌向三名不速之客,神兽后方一尊金甲神人手持长槊,虚指前方,指引神兽前进方向。
“赤阳胆子这么小,就派你这么个小角色迎接。”
太白冷哼一声。
沈渐缓步前行,所过之处,大地开裂,山体崩塌。
气势汹汹的火焰神兽相距尚有数十里之遥,骤然停步,后面的神兽还源源不断涌向前,很快便将平坦的大地堆积出一座火焰高墙。
然而高墙只是暂时的,随前沈渐前行,高墙自行崩塌,如海水分波,退出一条宽达数十里,长达百里的通道。
观象环顾四周,感受着周边气息,喃喃道:“恐怕是给赤阳收了起来。”
太白道:“那就把赤阳唤出来再说。”
他看向沈渐,得到他点头允许,这才执剑在手。
天地间血红一片,转瞬间不见了太白身影,剑光四起,照耀大地各处。
一人出剑,便让整个星辰迭出诸多神灵手段。
这颗星辰正是炼君辅神赤阳的道场,地域极广,饶是如此,也禁不住太白开山裂地的剑意随意折腾。
星辰之上几名受封小神已瑟瑟发抖,所有火焰神兽都被召了回去,红色大地上空无一人,连野兽都没剩下一只。
轰然一声巨响,大地中央涌起一股炙热气浪,向四面八方横扫,炽热的熔浆冲破地壳,直达天际。
火红的浆流淌下,渐渐凝成一尊烈焰滚滚的高大法身。
沈渐眯着瞧着,却像望着一只渺小的蝼蚁。
“确定不想交?”
赤阳怔了半天,道:“若无主君下令,请恕小神不敬。”
一道剑光自他脚下生起,绕身螺旋而上。
待至胸口以上,剑光大放光明,项圈般套住了他的脖颈,迅速收紧,火红的脑袋便向大地坠落。
尚未落地,又被剑光斩开,熔浆如烟花般炸开、散落。
高位神灵自然不可能轻易斩杀,何况在自家道场,很快又有头颅长了出来。
赤阳的神性与自家星域相连,除非彻底毁灭星域内所有蕴藏有熔浆的星辰,否则,他就等于不死之身。
当然太白的斩杀也非完全无用,至少也能折损赤阳本身神性。
“那就砍到你主动求饶为止。”
太白又一剑,再次斩落。
沈渐突然抽刀。
神意牵扯下,大地之上到处涌出炽热岩浆,冲天而起,不再往大地落下,一直冲向黑暗深空,奔流不息。
与此同时,整个一片星域无数星辰爆发出同样的热流,岩浆滚滚,黑暗深空内火焰如长河肆意流淌,很快变得冰冷,轰然崩碎,散落四方。
赤阳全身发抖,仿佛看见了末日来临。
“神君住手。”
沈渐好像完全没有跟他废话的意思,挥刀往大地上一戳,熔浆流速更快。
一道身影从虚空中走出。
“行了,住手吧!”
说话间,朝他们扔来一只山岳大小的头颅。
观象跃起接过,正是他神躯最后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头颅。
与别的神躯不同,并没有被扔在星辰上历经数万年风雨剥蚀,随星辰大地演化成山,也无需炼化,拿回来即可使用。
不过他还是担心被两位至高动手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