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蹈之而弗悔

上层舱仙家套房。

沈渐沏了壶茶,茶叶来自道源宫,叶绿如眉,白毫飘浮于茶汤之上。

茶有名:娥眉雪。

江归明也是行家,品得出这茶虽然仙气薄了点,但品质相当不凡。

几个孩子经此一闹腾,精力早已不济,回房睡觉去了,他也有空来沈渐客房,当面诚心道声感谢。

“那西门公子何许人?”

江归明听出弦外之音,苦笑道:“素曜仙宫有名的灵宝宗地仙弟子西门悔,道号恪守,这艘天船主要便是由灵宝宗主体打造。”

沈渐也听出他话中有话,却在犹豫着是否说出口。

“其实上宗当年非要在天船打造生意上分一杯羹,很多长老都不同意,只因月府宫那边不想整个星垣好处都让素曜仙官占了去,再加上这些年月府宫天船需求量甚大,多方衡量才生生从别人家饭碗里切出一块。”

他的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大家都听得懂,也没必要掰碎了揉细了详说。

沈渐换了个话题:

“那四人又是什么来头,肯如此卖命?”

江归明道:“星垣太大,总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尤其这几百年,野修发展如雨后春笋,也不奇怪,几个大星垣战争不断,好多宗门被毁,侥幸活下来的地仙,真仙不愿再为各自星垣仙宫卖命,纷纷出逃,外面流散野修可不就多了,野修也开始有人抱团求生存。像这几个,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必定属于一个极端野修组织‘天归’,他们实际上就是一个由大道晋升无望,神魂将散的修行者组成的杀手组织,口号便是‘使命必达’,当然请他们出手代价不菲,这些人死后,家人也会得到一笔不小的报酬,故而做事不计后果。”

沈渐道:“我也是闭关多年,这才出门散心。”

江归明含笑道:“江某也有所感觉,不然仙长何故不知这些小事,想来仙长不问世事已久矣。”

沈渐打了个哈哈道:“若非道侣正赶上破境,我都不想出门溜达。”

江归明道:“道侣想来也是洞神?”

“差不多。”

宁执头差人送来了不少好酒好菜,全是仙家物,两人就酒小酌,谈兴也浓。

小刺头陈道居然很快就睡醒一觉,房中遍寻护道人不见,很快来到邻舍敲门。

沈渐早在陆璇玑床前设下禁制阵法,也不怕这小刺头闹腾,放他进来,这家伙是个没屁股的,捞了几口吃食,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没一刻消停。

“这家伙江兄是准备送去上宗培养?”

江归明叹着气,仙识交流道:“说起来,他跟灵宝宗颇有渊源,其母是灵宝符师,却喜欢上了一名野修,两人私奔出宗,结果有了他,后来被灵宝宗找上门,其父为了保住娘俩,主动赴死,他娘隐姓埋名,将他拉扯到九岁,结果还是忧郁成结一病归西,正赶上我派寻找道种苗子,她娘临终把他托付给师兄,帮她瞒下了他爹娘过往,怕他修行路上走了歪路,不过这孩子根骨确实不错,留在下山可惜,故而借此次游历,把他送去上宗,看看能不能投入哪位真仙门下,再不济也得要一位地仙传道。”

沈渐便不再问。

……

两日后,寒露天船已入星空,天船阵法大天,将罡风阻挡其外,灵髓炉也运转到七成,星空天界灵气极其分散,大多数修行者在此,体内真元很快便会耗尽,此时只能靠船上灵髓炉撑起的聚灵阵维持,这也是大多数修行者无法直接穿越星空的原因。

离开的素曜垣中此时也变成天空中一颗淡黄色星辰,美丽不可方物。

不过数时辰后,便在星空黑色背景下黯淡无华,若非眼力极好,都难从万千星辰中找出它的存在。

这种风景初看时壮阔,稍长一点,便感觉如亘古不变的夜空,索然无味。

又数日。

沈渐吐纳完几个周天,出门散心,正撞见那位西门悔。他好像专门在那儿等着沈渐,身边几名同伴离他很远。

“滈陵道友。”

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看上去温和而优雅。

沈渐想躲也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

“想来道友也打听过在下,所以咱们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这家伙说话给人相当有亲和力,不过他越是这样,沈渐心里就越是反感。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用。”

“既然滈陵道友是爽快人,恪守也就不再绕弯子了。”

西门悔屈起食指,轻轻敲击着船舷栏杆,轻声道:“希望道友远离青符派。”

“什么?”

沈渐瞪大了眼,装没听清。

西门悔淡淡一笑,敲击栏杆动作停止,“灵山宗二流宗门,他们能给你的,灵宝宗也能给得起,价格尚可翻上一番。”

沈渐笑眯眯道:“恪守道友从哪看出来我很缺钱?”

西门悔道:“缺不缺钱恪守不知,但在下懂一个道理,人不可与不胜己者处,钝滞了人。”

沈渐应道:“多为势利朋,少有岁寒操。”

西门悔哈哈大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沈渐也笑而回应:“木秀于林,亦为木,何惧朽木比肩,蹈之而弗悔,方为我辈之直性也。”

西门悔脸上亲切的笑容渐失,沉声道:“有些水,目浅实深,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蹚一蹚。”

沈渐淡然道:“原话奉还。”

……

“你不该如此直接与他顶撞,西门悔背后除了灵宝宗,还有垣上人物撑腰。”江归明唉声叹气。显然拿沈渐当成了朋友,不然也不会说这种话。

“无妨,看他有什么招?”沈渐在西门悔身上看到了当年骄傲的王陈影子,每每面对这类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他就莫名有种揍人的冲动。

江归明道:“灵宝宗与我灵山宗系出同脉,当年去灵宝治建立下山,也是得到了素曜、月府两位仙君首肯,但不知近年为何,灵宝方面似乎愈发不满灵山在他们的领域插上一杠,往日也只是口头上冲突,这次不知为何,竟然请出了‘天归’这种组织来办事,实在难以理解。”

沈渐吹了吹茶汤上面漂浮的茶叶,淡淡道:“利益争夺,不外如此。”

江归明忧心忡忡道:“早知道如此,就不带这些孩子凑这个热闹。”

沈渐突然说道:“江兄是不是隐瞒了一些事情?”

江归明怔住,手里的茶汤不停泛起涟漪。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略显窘态道:“在下确实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

沈渐没有说话,继续平静喝着茶。

江归明长长吐了口气,咬了咬牙道:“我就实话说了吧!陈道的身世在下的确有所隐瞒,这涉及灵宝宗颜面,在下……在下……”

沈渐道:“不用解释,直说,我只是看不惯他们对小孩行如此龌龊手段,如果只涉及贵宗利益之争,我根本不会插手。”

江归明点头道:“是,是,仙师何等境界身份,自然不屑卷入我们的凡俗杂务。”

“废话少说。”沈渐提醒他。

江归明道:“陈道的母亲不是别人,是灵宝宗宗主女儿,他父亲也不是什么野修,而是上宗极有前途的一名年轻弟子。”

他长叹着:“他们是在一场游历中认识的,具体是怎么个过程我委实不太清楚,只知道陈师弟后来去灵宝宗提亲,遭到拒绝,后来相约私奔,直到陈道出生,陈师弟再次单独登上灵宝宗,重提婚事,本以为生米煮成熟饭灵宝宗会因此网开一面,没承想他竟然被灵宝宗主亲自出手击杀,并要求门下弟子务必找到其女,将两人私自生下的孽种抹杀。”

沈渐注视着他。

江归明喝了口茶润喉,接着道:“幸亏陈师弟留了一手,没有将妻儿一同带去,母子俩自然不敢露面,也不敢乘坐天船离开,隐姓埋名,躲了好几年,直到她忧郁成疾,自知命不久矣,这才壮起胆子联系上了本派。”

看得出,这次他并没有隐瞒,虽然做不到涂山月弦的他心通,分辨一个人是否说谎沈渐还是能轻易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