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渐稳住身子,打开门走了出去,就听见了外面奔跑惊呼声。
海面上乌云低垂,海浪像起伏不定山峦,一会将大船高高顶上山巅,一会坠入深壑,旋即下起了暴雨,大雨倾盆,甲板上很快积起了水。
两名负责押船的修士站在高高的桅杆上,帮着收起风帆,看他们的境界连道境都没到,被劲风吹得东摇西晃,好在底盘还算扎实,没有被甩下来。
船老大站在二层船楼上指挥着水手,从他脸上的焦急可以看出,他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并没有做好准备。
普通人很难感受到风暴中异常的道术气息。
沈渐心念一动,那把久违不用的镇嶽便出现腰后,双手各执一端,双足像生了根,钉在甲板上,抬头遥望天空中乌云漩涡中心。
嗤的一声,眼前三尺处生出湍流,一支箭从湍流里面钻了出来。
通体乌黑,箭镞黑得反光。
刚钻出湍流,羽箭便断成两截。
锋利的箭镞夺地一声钉在甲板上,剩下那截箭杆嗡嗡颤抖不止。
斩断飞箭是刀光,一闪而逝。
老熟人!
沈渐已经相当熟悉那人的气息,也相当熟悉他的路数。
他可以循着飞箭炸出来的空洞缩地直接杀到对方面前,然而却有人拦住了他的前路。
三面六臂,六把锋利的长剑。
“恶贼,拿命来。”李素梅恶狠狠地喝道。
剑锋像旋转的车辘轳到了沈渐眼前,冷冽的剑意荡开周围数丈雨滴。
她的衣裙也像雨中一把撑开的花伞。
沈渐在退,眼睛看着飞扬裙裾下那双笔直修长的大腿。退的速度比剑锋稍微快那么一点。
高速旋转的李素梅似乎觉察到什么,怒喝道:“淫贼。”
沈渐微笑道:“咱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李素梅其中一张脸似乎流露出娇羞,另一张脸却柳眉倒竖,杀气腾腾。
“我要阉了你。”
“恐怕不行,小爷还指望它,传宗接代呢!要不你来试试。”
李素梅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家伙的境界似乎比起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面对她急风暴雨的攻势,竟然没有任何慌乱,甚至没有出刀。
空气中又有湍流。
刀光再闪,两支箭嚓嚓断开。
借着飞箭的冲击力,沈渐向后飘了起来,像一只风筝,随强劲的海风飘起老高。
李素梅紧追不舍,剑光就像小时候的竹蜻蜓叶片,旋转着向他疾射而来。
乌云骤变,变出了五根手指,然后一只大手从天幕伸出,遮天盖地,霎时间便笼罩了沈渐头顶天空。
腰后镇嶽忽然强烈振动起来。
嚓地一声轻响,镇嶽脱鞘而出,化作千丝万缕刀光。
沈渐此时就像作茧自缚的蚕,完全被刀光包裹。有一丝刀光飘上了天空,飘进了那只乌云化成大手的食指与中指间,缠绕上食指,手指一弯,整个茧丝般的刀光便被拎了起来,飞向大手后浓密乌云。
李素梅也停下了动作,落回海船桅杆顶端,冷冷瞧了眼正站横桅上两名修士,两人就晕了过去,顺着下落的船帆滑了下去。
飞入浓密云团的沈渐看见了一张脸。
——容貌枯槁的老脸。
他依稀见过,就在涂山,霜寒挑战时祭出镇妖塔附着的法相拥有这张脸。
所以他马上就问:“你姓李还是姓温?”
老人笑了起来,反问道:“姓什么,重要吗?”
沈渐摇头,“不重要,只是好奇。”
他知道这种老家伙是不会透露任何信息的,但老人刚刚的回答已经证明了他内心的疑惑。
包裹他身体的千缕刀光突然散开。
镇嶽奇迹般回到他手上,刀光一线,很细,很亮,贯通了整个天际乌云,刹那间,天地仿佛被刀光分开,同样包括那张脸。
这是沈渐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办法。
如果温老真是李言,如果继续寻找天门碎片,与天问楼冲突便在所难免,与温老面对面的机会避无可避,怎么才能击败仙境炼虚圆满的强者?答案只有出其不意。
镇嶽就是帮他接近这个仙人强者的最佳机会。这把上古仙兵显然与温老有着相当紧密联系,一旦遭遇,这位老人有很大可能会利用这点束缚自己。
沈渐一直没用镇嶽,其实他也是在寻求与它附着之灵更深层次的联系,希望用这种联系压过原主对它的使唤力量。在此之前,他并无把握,因为遭遇来得太快,也因为他无法与仙兵真正灵契。
在温老控制镇嶽那一刻,他真的做到了,镇嶽居然将控制权交到了他的神识里。
于是便发生了前面一幕。
然而事态并未朝好的方向发展,强大的力道反弹回来,刀柄重重撞中胸口,如遭锤击,巨大的反冲力将身子高高抛起,朝海面坠落。
耳畔听到老人喃喃说道:“亏得年轻,等你再长几岁,世间岂不又多个王郎。”
“真的吗?”
大笑声忽然响起,笑声极其魔性,听起来就像有人无比得意时爆发出的大笑,放肆而松弛。
“多说几句,我这人最不怕别人当面夸赞,尤其是你们天问楼的人。当年那句天下剑道无出其右就说得很中肯嘛!”
沈渐身体仿佛被厚厚的云絮裹了起来,温暖而舒适,柔软得令人想闭眼大睡一觉。“他居然来了!”他突然感到心安,然而他感觉,这云絮中气息似乎不是王郎。
“王郎!”温老失声惊呼。
“通常女人才这么叫我,你一糟老头子,还是叫我王爷好了。”
天边出现了一道剑光。
漫天乌云瞬间卷动,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天幕间。
桅杆顶上李素梅迟疑片刻,连人带剑化虹而走。
暴风雨停歇,海面恢复平静。
沈渐发现自己落到了甲板上,周边的景物却相当陌生。
这是一艘极大的海船,比之前乘坐那艘起码大十几倍,放眼望去,两边船舷都离得很远,高大的船楼不把脸完全面向天空,根本不看不到顶;尖尖的船桅像插进了云层。
偏偏这艘船行驶速度快得惊人,根本没有张起风帆,也能看见远处海面急速后退。
三层船楼栏杆边站着一个人,灰衣灰袍,屁股上面横着一把剑,手里拿着一只很大,上面嵌满各种珠宝的酒盏,正大口往嘴巴里面倒着酒。
“前辈?”
沈渐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