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州、昭阳郡。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从北门进入,穿过彩布街,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灵道宗重点培养的弟子方如秋,他今天要迎娶的,是昭阳郡有名大户,同样属于修行家族的何家千金。
他们的亲事已经定了半年,由灵道宗长老,方如秋的嫡传师长吕怡和亲自敲定,一个修行家族的千金嫁到五宗,还是长老嫡传,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不但能抬高家族地位,也能让家族世代受用无穷。
嫁女方本来不应该过早迎接,但考虑到男方不是本地人,也不熟悉当地情况,怕生异端,因此专门派出家中长子长孙前面引路。
刚过彩布街街口,何家最不想看到的意外就发生了。
本来已经派人清场让路的十字路口站着一人,挡住了迎亲队伍的前进方向。
这人穿着相当随便,松垮垮的麻布衣,手上还拿着一根用麻绳一层层缠起来的棍子,棍子也不长,三尺有余。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十字路口,迎亲队伍想绕路都不行,走回头路更是悖逆当地迎亲传统。
何家长子觉得很没面子,毕竟何家是昭阳郡头等大户,也是有名的修行家族,就连当地郡守也是他家常客,何家也有数名族人在朝廷做官,可以说当地没有几家敢轻易招惹。
不过今天是大喜日子,他也不想在灵道宗诸位仙长面前做得过火,于是笑眯眯地走上前去,抱拳道:“这位兄弟在此是想讨个喜钱,还是讨顿喜酒,何家虽然不是七阀那种大族,小小一顿酒钱还是请得起的。”
他也看得出,这人有修行根底,手上那根缠绕麻绳的棍子灵气流转,显然是件仙家武器,说话还算客气,还带着些许幽默。
那人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轻蔑显露无遗,嘴角上扬,无不讥讽地道:“怎么,何家大爷攀上了高枝,连我这个同乡人都不认得了。”
何家大郎定睛上下打量,紧蹙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对方是谁?
那人道:“看来是不认得了,那你还记得三月前贵府收到的一封信不?”
“信?”何家大爷眉头皱得更紧,今天要嫁的姑娘是他三弟独生女,亲事又是家中老人拍板定夺,很多事情他并不清楚。
那人道:“我姓夏,夏志阳。”
“夏,夏志阳。”何家大爷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变了,嘴皮子也变得不利落,“你不是已经离开了昭阳二十年,怎么会突然回来。”
夏志阳道:“当然是回来接亲,难不成家大业大的何家还准备赖账不成。”
何家大爷背心直冒冷汗,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远处停下的迎亲队伍,伸手便去拉这人的衣袖,小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的事情能不能缓缓,我何雁向你保证,绝不会亏待于你。”
夏志阳轻轻一挥,便拨开了何雁的手,冷冷道:“缓缓,再缓你何家就把我媳妇都嫁出去了,我还接个屁的亲啊!”
他的嗓门不小,本来没打算偷听的灵道宗迎亲队伍清楚听到了这句话。
方如秋脸色变了,谁都听得出,这个拦路的人肯定曾经跟何家有过什么瓜葛,不然绝不会这种日子跑来捣乱。
他碍于身份,没法前去与对方直接交涉,陪同前来的迎亲的师弟曾峻自然当仁不让,挺身而出。
五宗地位超然,但凡山上下来的,甭管年轻与否,在山下人眼中都是了不得的仙师,毕竟山上人不会榨取民脂民膏,又经常施医舍药,威望远超朝廷各地官员权贵
曾竣手按剑柄来到这人面前,没等开口。
对方便如临大敌,后退半步,厉声道:“难道你们灵道宗想仗势欺人。”
曾竣差点没忍住一记术法丢过去。
这人哪是来讨公道的,完全就是碰瓷嘛!没怎么滴呢!就来了个恶人先告状,生怕事情搞不大一样。
围观百姓只要有热闹看,哪会嫌事大,马上开始鼓噪起来,有的大骂何家,有的明里暗里夹枪带棒指责灵道宗,有的又在帮姓夏的鼓劲,莫衷一是。
曾竣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何雁道:“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我家与夏家断了二十年联系,这家伙不知哪里冒出,专捡这个日子捣乱,不来找碴是怎么。”
夏志阳怒道:“我来捣乱,三个月前我就寄信来何家,提出迎娶一事,你何家黑白不提,也不回信,我才匆匆赶来,路上接朋友消息才知你何家一女两许,攀上高枝,准备来个既成事实,过后不认,今日我刚入城,自然得先拦下迎亲,才好大家掰扯清楚明白。”
曾竣怒喝道:“这门亲事乃家师亲自与何家太爷敲定,有朝廷婚书为凭,岂容你这野物在此黄口白牙胡乱喷粪。”
夏志阳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整个人怼到了曾竣面前,大声道:“凭你是灵道宗门人,就敢胡乱指责他人不是。”
曾竣瞪眼道:“那又如何?”
左手持剑鞘,剑柄往前一送,眼看着便要撞上胸口,夏志阳身子一拧,拧得麻花也似,反手就是一棍,直接敲中曾竣脑门,也没用太多力,但棍子上所缠麻绳甚是粗糙坚硬,顿时皮开肉绽,打得曾竣脑子嗡的一声,向后便退,呛一声,剑亦出鞘,后足蹬地,剑花舞动,便又扑了过来。
夏志阳挥棍一扫,便将剑花扫尽,一脚斜踹,将旁边冲过来的何雁蹬了个四仰八叉,平平飞了出去,再一棍横扫,直接敲中曾竣大腿。
喀嚓!大腿骨弯折出一个夸张的角度。
曾竣一瘸一拐连连暴退,一个照面竟让人打得如此之惨,身为五宗门人的他如何平得下心头这口恶气,左手剑诀一领,口中吐出:“莲花。”二字。
剑光盘旋,如莲盛放。
夏志阳完全不理这些,一棍直点,正好点在莲花中心,剑光立马震动不稳,一朵剑花之莲,花瓣飘零,中间露出一丝破绽,只见他左手紧握短棍中部,右手在尾端一扯,双臂一分,一道剑光笔直劈落。
方如秋见曾竣脑门中棍那一刹那已经知道,师弟绝对不是这人对手,不管从此人衣着打扮,还是收敛气机故意藏拙来看,他都是有备而来,今日之事,指不定就是宗门某个仇家故意挑事的安排。
他再也无法安坐马背,左掌一按马鞍,飘然而起,半空中术诀展开,数十把符弩如兵列阵,一把长剑在手,化作一道寒芒,疾斩夏志阳挥出的利剑。
呛一声,夏志阳的剑竟反手挑开了方如秋的剑气,顺势一剑斩下,曾竣胸前血红一片,仰后便倒。
方如秋也急了,左手指诀一领直指对方,弓弦齐鸣,符箭如雨,数十枝符箭皆为破气箭,又急又快。
内卫所用箭镞,原本就是灵道宗提供,专门为杀伤修行者而打造,杀力惊人,数十枝箭齐射,就算高上一境也得退避,但夏志阳好像就没想避,或许他认为自身体魄强横,不惧弩箭,双臂齐挥,剑棍齐舞,想要击破箭雨。
他境界本就与方如秋境界相当,如何挡得住。
一支箭射中杆棒,强大的力道将杆棒倒撞回来,重重敲在胸口之上,噗噗噗噗,一串闷响,霎时间夏志阳胸前连中数箭,身子摇晃,还在向前疾冲。
就在这时,刚刚倒地的曾竣突然起身,一剑递出,剑锋自夏志阳前胸刺入,直透后背。
“杀人了!”
“灵道宗杀人了。”
四面八方惊呼阵阵,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混乱之中,又不知多少人被踩踏致伤致残致死。
昭阳郡城乱城了一锅粥。
一场迎亲风波,搅动山上风云。
夏志阳死了。
曾竣当胸一剑,彻底割断了他的生机。
倘若没有方如秋破气弩,他根本不可能刺中,如果夏志阳不身处逆势还死命前冲,曾竣也不可能一剑得手。
这世上没有如果,光阴无法逆转,也不能重来。
灵道宗门杀一个无名散修,这种事情传扬出去,至多对宗门名声有点影响,但也绝对不会太大,毕竟五宗祖庭威望摆在那儿,几千年传承,绝不可能被一件小事推倒重来。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死的这个夏志阳不是散修。不僅不是散修,他还是天玄宗执法大长老的亲传弟子。
而且他真叫夏志阳,也是何家三爷千金曾经立过婚约的未婚夫。
夏家三十多年前也是青阳大家,前朝有人还担任过青阳州司马,家中做官者众,曾与何家交往甚密,救过何家老爷子一命,正因如此,柳氏夺权后,因夏家先人死战不降,最后被柳氏所杀,祸及全族,其中一子拖家携口来到昭阳郡,在何家老爷子帮助下,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两家过往甚密,日常走动,结下姻亲顺理成章。
天有不测风云,夏家毕竟是当朝认定的犯官之后,二十多年前,因一件小事,得罪了当地衙门,结果追查之下,犯官身份揭露,夏家被抄,虽说未问斩,但家道中落在所难免。
何家为自保,自然与夏家断了联系,夏家只能举家迁移去了陇北,这桩姻亲便从此无人问津。
夏志阳少年便展露出修行才华,被天玄宗执法大长老相中,带上山随之修行,却也不忘当年何家背弃之恨,一直打听何家动向,故而听说何家小姐与灵道宗天骄联姻的消息,便下山搅局。
此事真要细算起来,自然是何家过错在先,一女两嫁,搁哪儿都说不过去,然而杀人的毕竟是灵道宗,事涉五宗,当地官府只能装聋作哑。
如此一来,天玄宗首先便沉不住气了,执法大长老亲自下场,找灵道宗要人未果,便开始率门人,避开灵道宗主要人物,专挑外出游历门人追杀,也顺便劫掠灵道宗卖往各家的灵器法器物资。
一个月内,灵道宗被杀门人高达七名,数十车法器被劫被毁。
灵道宗岂肯示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两宗就此拉开了沉寂数百年的山上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