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混到晋王身边的?
左路也不知道,他从来没真正见过沈渐出手,即使这一次当着面,他也没能看清,但这已经相当震撼。
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大喊,没有人敢冲向将刀刺进晋王身体的沈渐。
不知是谁在大喝:“退,风紧,撤退!”
黑暗中,怒吼声,惊叫声,惨呼声,刀砍在血肉之上,砍在骨头之上……突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停止。
他们撤退的方向是湖面,只有那个方向没有军队布置。
晋王不敢动,刺进他身体那把刀本身就带着古怪的法阵,刀罡如一条条锁链,将他浑身上下的经络气腑全部锁住。
但激发刀身上的符意并不容易,他不敢相信,沈渐是如何在短短半天光阴,参透的刀中道韵。
他对白天故意用话挑拨对方感到后悔,也许没有说出这把刀的真名,沈渐也不会参透得这么快。
‘嶽’者,山中困狱也,这把刀的道韵根本正是一个困字。
他的自怨自艾其实也就是自我安慰,真正看破这把刀道韵的,除了观象还能有谁。
左路走了过来,嘴里嚼着丹药,一掌拍在晋王小腹上,灵光丝线闪遍全身,重新将他体内经络禁锢,然后将他从沈渐的刀尖上扯出,随手帮他封住伤口,扔给过来的几名近身副将。
沈渐甩了甩刀锋上血水,收刀入鞘,看着涟漪四起湖面,问道:“不追?”
左路摇了摇头道:“我的任务是把晋王和你送到周大将军营寨,抄网打鱼这种事情与我无关。”
沈渐道:“向你出手那三个人似乎不太普通?”
左路还是摇头,“管他呢!长夜漫漫,现在想睡都睡不着,我帐篷有酒,陪我喝几杯如何?”
“好。”
……
这场战斗金鳞衣百人队死伤二十余人,跟着那群黑衣人逃走的又有二十余人,剩下人数堪堪过半。
叛逃者中最高职务竟然是左路副手折冲都尉,基本上可以认定,金鳞衣在宗正寺管理下这些年,至少一半人已经成为皇族私兵,而且还是忠心耿耿那种私兵。
好在神武军那边派来了一支百人小队,完全交给左路指挥,剩下神武军沿着大湖两岸行军,一来搜索叛党余孽,二来也是帮前线扫清后方障碍。
左路喝了不少酒,最后醉得不省人事。
虽然这位金鳞衣统领喝醉了也没说多余的酒醉话,但沈渐看得出他心情相当糟糕,甚至可以说悲痛。
沈渐理解他的心情。
如果有一天,发现丁冲或是王献与自己背道而行,他的心情只怕比左路更加难受。
所以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趁早脱离朝廷这个泥塘,只有彻底抽身,方才有可能避免遇到心底最怕出现的那种困境。
最关键的是,他不想变成天后斩向东柳皇族头顶那柄转移视线的刀。
“老东西,影阁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一连问了好几声,观象才不情不愿回答:
“对我来说,什么仙朝大陆,五大道宗,魔天,妖族还是南巫,影阁,都是些坐井观天,不知天地的蝼蚁罢了,你觉得我会去关心他们?”
沈渐哼哼直冷笑。
“你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强,整天躲着那些高境干嘛!”
观象恚怒道:“还不是你的身体不足以支撑,等你无量境圆满,到时再叫你见识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强大。”
沈渐道:“别整那些虚的,你得给我些影阁的底细,不然下次遇上他们,你又装睡的情形下,我拿啥来对付?”
观象沉默片刻,说道:“留在你神识里面的修行诀窍,其中有很大部分就与影阁有关,说白了,他们也是仙道流派,七阀也好,朝廷也罢,还是道宗,都一路货色,分解模仿神灵权柄的手段,万变不离其神,用不着刻意针对。”
沈渐不服气地嚷嚷道:“你就是嘴壳子硬,上次遇到影阁,他们那手无需事先准备的传送阵法就相当令人眼热,你留给我的哪有那种东西?”
“什么传送阵?”
观象翻捡了下沈渐给他重现的画面,失笑道:“哪是什么传送阵?无非就是缩地成寸的道法,只不过他们用了一种灵元通的术法,将各自体内气腑串联成片,看起来就像在传送,不过也很正常,每种道法符咒,说穿了都是阵法,看起来相似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两种阵法本质上还是不同的,传送阵是属于用两组阴阳相反的阵符打通空间壁垒;而缩地成寸则是短暂将肉身融入天地,借此瞬间移动,本身并未脱离当前空间,等你进入无量,一步跨越百里,也只一念之间,根本用不着去专门施术布符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沈渐眼睛一亮,“当真。”
观象道:“我几时骗过你。”
除了偶尔自我认知有点不足,他说出的话大多还是值得信任的。
这时,帐篷外倒映出一条人影。
沈渐震惊不已,跳起老高,差点喊出声来。
门帘一掀,飘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就像被夜风吹进来的,像极了鬼市上来自幽冥的魂体。
气机收敛得极好,完全看不透身上气息流转景象。
这人一进来,整间帐篷就与外面天地隔绝开,听不见半点外面的声音。
他身上穿了件素锦长衫,腰带上别了卷画轴。
“徐轻裘!”
沈渐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徐轻裘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拍了拍地面,轻声道:“别怕,坐下来说话。”
沈渐只能坐下来,不坐下来又能如何?连周匹夫都杀不了的人,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徐轻裘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轻笑道:“别把我们看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其实影阁和其他道宗山门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喜欢装神弄鬼,操控世俗王朝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更喜欢自食其力,用自己的本事来立足于世。”
沈渐控制着自己的慌张,肌肉紧绷,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会颤抖。
徐轻裘道:“自食其力难道比操控他人更肮脏?”
确实如此,但沈渐认为他在偷换概念。
五大道宗的确是间接操控着凡俗世间的走向,但他们毕竟也在付出,时常行走于尘世,除邪驱恶,保一方安宁,利用所学行云布雨,促百姓安康。
他在鹄鸣山这一年多,也实实在在亲身体会过道源宫修行者们所做的诸般实事,并不像这个人嘴里说得那般不堪。
这些又何尝不是一种自食其力。
至少在他心目中,山上修行者所作所为比朝廷那些权力争斗对普通人的好处要实际得多。
徐轻裘笑了笑,道:“好吧!我知道几句话很难改变你心目中的印象,毕竟我们影阁接受过刺杀你的任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影阁就算接受任务,也从来不欺负别人,要不然那次只需派个比较强的家伙来,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
沈渐不得承认事实如此。
如果当时来的是眼前这人,就算陆济及时赶到,只怕也徒劳送人头而已。
徐轻裘道:“我们所做的事情,也是在改变这个世道。”
沈渐对这句话很不以为然。
徐轻裘笑眯眯地道:“所以我想邀请你成为影阁一员,亲身见证我所说的一切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