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来,除了他们一行与巫蛮五部交流全靠同行那位从九品录事,他专门负责每年巫族抚慰物资,本人也是有巫族血统的扶余人,巫族会仙朝大陆雅言的人极少,大祝师就是极少数人之一,不过他很少亲自接见外人,一直保持着神秘感。突然听到有人用正宗京官方言说话,吴志邦微怔,突然反应过来。
和沈渐打过交道那两位也反应过来,下意识便要转身逃跑。
一步没迈出,三人栽倒在地,抱的抱脚,抱的抱头,大声哀嚎。
虫女惊愕不已,看向大祝师。
这些人身上的蛊是她所下,按理说每个蛊巫都有独门炼蛊方法,所炼蛊虫也只能由炼蛊之人特殊气息操纵,激发他人下的蛊不是不可能,但极其困难,需要对炼蛊者有深入了解方可有一丝可能。
她看得出大祝师没出手,激发这些人体内蛊虫的,是那个毫不尊重圣坛的南人,他只用筷子轻敲铜锅,便激活这三人体内不同蛊虫,这种手法她这个族内最强蛊师从未见过。
大祝师缓缓摇头,示意他们稍安毋躁。
沈渐用的并不是手法,借用手腕上神意罢了,这种借用不能帮他养蛊,也不能帮他下咒,但能沟联所有从此支脉发展衍生出的蛊咒之术。
他站起身,绕过面前支起的桌子、铜锅,慢慢走向吴志邦。
跟随吴志邦一同前来的录事瞧出些端倪,赶紧闪身一旁,噤声不语。
另一名则是吴志邦随行护卫,洞宫境,野修出身,北境时便跟吴志邦打得火热,等他来了天南,又顶了个六品散官空缺,跟他来天南混吃喝,手底下还是有两下子。
就在沈渐近身那一瞬,他暴起出手。
拳头刚递出,喉咙一紧,一只手就紧紧扼住他咽喉,双脚离地。
然后他被重重砸向地面,泥石迸溅。
枯叶覆盖的大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六品散官整个人嵌进大地。
吴志邦身子蜷缩一团,浑身颤抖,既是体内蛊虫吞噬脏器带来的痛苦,也是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
“沈监尉,沈大人,沈爷,求求你,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给你做牛做马……”
沈渐根本不想听,目光移向从七品监军翊麾校尉石海泉,“石校尉,一向可好。”
石海泉哪经得起这等阵仗,一身臊气,牙关打战半个字说不出口。
沈渐一脚把他踩昏过去。
又蹲在那名怀化郎将面前,拍了拍他脸,“扯蛋兄,怎么样,这次不扯蛋改玩虫了?”
怀化郎将咬着牙,瞪着沈渐,“要杀要剐请便。”
“哟,挺有种。”
沈渐起身,又一脚把他脑袋踩进枯叶烂泥,这才来到吴志邦跟前。
“说说吧!给你下令的都有什么人?他们目的是什么?”
吴志邦牙关打颤,“说了你能放过我?”
沈渐道:“不说我能让你生不如死,甚至恨不得求我杀你。”
吴志邦道:“其实你都知道,问我有什么意思。”
沈渐道:“不说是吧!”
他也不想跟这些人废话,转身回到座位上,看了眼大祝师,淡淡道:“把他们都关起来,每天好好侍候,什么咒啊!蛊啊!轮着来,别弄死就成,等他们想起主动找我聊,再来找我。”
大祝师点头,赶紧吩咐下去。
……
这些日子沈渐就成了巫族人所敬仰的神使,那个录事成了他身边专职传话人。
录事姓廖,廖三强,读过书,被道院选拔过,有点修行基础,很快就被刷落选,后来去北方入了军伍,混了个入门官阶,正好吴志邦调任天南监军,知他是天南人,又通巫语,所以把他调来,专门负责巫族抚慰,其实也就安排自己人,将每年王朝下拨抚慰金中饱私囊罢了。
沈渐每天都会去巫族五部闲逛,廖录事就跟他屁股后面,总比跟吴志邦等人关在一起好,至少还能在外面自由活动,也能跟这位操纵生杀大权的神使混个脸熟,看能不能捡回一条小命。
他也不知道沈渐整天到处瞎逛究竟为啥!
有一点变化他却看得很清楚,那就是沈渐那张脸每天都在变样,十几天后,第一次见面时皮包骨头那张脸彻底看不见了,血肉逐渐充实,皮肤越来越水润。
而且他发现沈渐走路时韵律节奏也很奇怪,有时候感觉是在跳舞。
他还喜欢蹲在村寨墙,默默看着巫族女人上山劳作,有时跟那些游手好闲的巫族男人聊上两句,问的问题也稀奇古怪。
像他们为什么不去帮女人们做农活?吃不饱饭的时候为什么也不想办法自己解决?为什么不学着识字读书等等……
反正廖录事照实帮他用巫族人语言传话,也不敢有任何改动。
“你也一半是巫族,有没有想过他们有一天会过上天南人一样的日子?”
廖录事想了一会儿,认真地道:“移风易俗,改变数千年传统很难。”
沈渐道:“喔!”
廖录事道:“他们等级制度森严,真要改变,得从大祝师、首领们做起。”
沈渐道:“你认为大祝师、首领们为何不愿意改变?”
廖录事道:“很简单,他们掌握着所有族人生杀大权,一旦改变,会削弱他们的统治地位。”
沈渐不再提问,喃喃低语道:“也许只有人心思变,才能真正改变现状。”
他从寨墙上跳了下来,拍了拍屁股后面泥灰,手一挥,“走,去蛊巫牢房看看吴监军去。”
廖录事不敢应声,早在吴监军被关起来的第二天,就受不了蛊虫噬体折磨,要求与沈渐见面,可惜这位神使没搭理。
牢房简陋,严格意义上都不能称做牢。
十几根连树皮都没剥的圆木绑成笼子,里面的人既不能站直,又不能坐下,就放在茅草棚下,白天有烈日暴晒,夜里有蚊虫叮咬,再加上皮肤下肉眼可见游动的蛊虫,任谁在这种环境下困上十几天,不死都会崩溃。
这四位都是修行者,没那么容易死,身上气机全部被锁死,想自杀都没机会。
见沈渐过来,虫女亲自迎接,细细的腰肢扭得比风中柳条幅度还大,让人不由得担心她会突然扭断骨头。
如果蒙上那张脸,光看身材,虫女无疑还是很吸引人的。
沈渐没有那种空即是色的佛门天眼通,可以把一张脸看成另一张,他对脸向来很挑剔,所以虫女脖子以下的动作完全没能吸引到他。
他蹲在了吴志邦那只笼子面前。
马上就有蛊巫族人抱来一截打磨得很光滑的树桩给他当板凳。
吴志邦瘦了一大圈,哀求道:“沈监尉,沈爷,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你就行行好,将我们带回天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渐道:“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吴志邦瞟了眼身边其他同行者,用力吞着口水,犹豫好一阵,方才说道:“东柳山,东柳山在南都,他是力主杀你的幕后人物。”
沈渐跷起二郎腿,神色平静,“东柳山只是个传话人。”
吴志邦用力咬牙,道:“他们为何非得置你于死地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东柳山肯定知道比我多。”
“这倒是没说谎。”
沈渐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背后那位主子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角色?”
吴志邦摇头,“老爷从不参与这些,正因此,陛下才会对他如此信任有加,天后也能容忍老爷,他老人家无非来过一封信,让我打压一下你,别让你找到机会崭露头角罢了。”
沈渐整个过程凝视着他,看不出说谎迹象,起身拍了拍衣裳下摆,看都没看旁边虫女一眼,“回去了,过几天我会带你们回天南,到时候如何处置,得看南梅大将军。”
廖录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走出老远,他才鼓起勇气说道:“能不能让我留下?”
沈渐笑道:“不想回去送死?”
廖录事道:“吴监军倒未必会死,我回去必死无疑。”
沈渐道:“这么肯定?莫不是你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廖录事道:“每年朝廷抚慰物资都是我经手,只不过跟物资提供商人签了个假合约,租几辆空车走一趟巫族领地,银子全被吴监军他们几个私下分了,黑账却全部背在我的名下,这次只要回去,不管朝廷还是天南都会彻查此事,吴监军他们还不得把锅全推到我的头上。”
沈渐道:“莫非你认为你不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廖录事道:“我可以付出代价,但不想背锅。”
沈渐迈着奇怪的步伐往前走,大笑道:“那你就留在这里,恐怕不久会有天南使者前来,你懂双方语言,到时也会派上一定用场。”
“多谢沈爷。”廖录事简直感动得要当场下跪。
沈渐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你最好一个字都别往外说,不管是见到的,还是听到的,有一天,我若听到有人乱嚼舌头,一定会让大祝师让他尝遍巫毒五术所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