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会跟踪此人?
原因还得回到皇家别院那一夜。
——救走东门硙和吹哨人的那个高大黑衣人,十有八九便是刚刚和朋友聚完会,略带七八分酒意,满面红光的舒离。
对修行者独有气息的把握判断,沈渐如果说他是第二,整座京都大梁敢说第一的,只怕没几个人。
那一夜此人虽然遮掩了大半部分气机,脸上也蒙着可以隔绝他人窥视的黑布,但他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在场有人能从惊鸿一瞥的微弱气息准确感知到他的存在。
沈渐当然不会傻到贸然向一个疑似炼神境动手,没有绝对把握,他绝对不是那种亲身涉险的人。
报仇是必须的!修行者报仇,百年也不晚。
他更想亲眼看看,这个舒离背后究竟有些什么人?
既然决心为何长根、东篱翁这些连英勇战死,都得不到当权者尊重的人讨还公道,他就不想放过躲在黑幕后的任何一个。
为此他在鬼市某家鬼修开的铺子里买来了专门用以跟踪的幽冥虫。
这种虫子不生存于阳间,生长在通往度朔之山的一片幽暗鬼林,生来便以精纯的灵气为食,最善于捕捉他人特殊气息,经过特殊训练,再加上一些符咒,便能驱使它像猎犬一般紧跟着想跟踪的目标不放,所以他还有另外一个比较粗俗的名字:跟屁虫。
此虫阴间也算罕见,没人知道它们如何繁衍生殖,有一种说法,说这种虫是‘魙’死后毫无记忆的某缕灵智所化,饶是如此,因用途单一,且需以灵髓喂食,没太多人对这种鸡肋物件感兴趣,价格倒不算高。
如今这枚幽冥虫便紧随舒离,保持数丈范围,只要他不刻意用仙识去找,几乎不可能发现。
十里之内,沈渐可借幽冥虫身上所留下的符意,随时随地感知到它的方位。
跟踪舒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足足已经一旬有余。
此人与东门硙不同,交际广泛,三教九流朋友都有,六皇子身边的侍卫,内卫府武官,宗正寺官员,流荡于京中想谋求发展的修行者……他更喜欢西院怡红院的姑娘,基本上一有空,便会跑去怡红院喝花酒,每次点来陪酒陪睡的姑娘都不一样,属于喜新厌旧那种类型。
沈渐也跟踪过与他有交集的人,始终没有找到什么与那一晚袭击的相关线索。
今天跟舒离喝酒的这些人从服色上看,也是某个权贵家的侍卫,一个个都不拿正眼看人,喜欢高高扬起下巴,走起路来也是耀武扬威,腰间佩刀佩剑晃得哗哗山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拉风似的。
与这些狐朋一分开,刚刚还满面红光,醉意十足的舒离就轻晃肩膀,震散一身酒气,整个人变得犹如一头盘旋在草原上空的鹰,充满一股令人生畏的恐怖气息。
他环顾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等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快步走向大街另一边。
那里停了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外观上看,那辆车就是随便从哪家车马行租来的。
沈渐一眼便认出车厢侧面横梁上刻画的标记。
这些日子,他对很多东西都做了研究了解,以备不时之需,不少知识也得益于金雪。
他记得这个车轮标记,属于皇宫禁城崇德门附近一家车行,这家车行专为权贵之家提供服务。
权贵之家虽说有自家特殊标记的车马,但不会太多,毕竟一家人不会都在同一时间争相恐后出门,单就养马雇人这一套,一年开销也不是小数,因此都会在需要时向车行租雇车马,六皇子并未开府,府上并没有什么人,所以不会有这种需求。
而这里离皇宫不远,离舒离这些侍卫的住处更近,用不着租用车马,很明显这辆车里面坐着舒离要见的某个人。
沈渐像普通过路人一样走了过去,然后停在马车附近,所站的位置正好是马车窗户视野死角,而且他也跟很多逛街累了休息的人,一屁股坐在了街沿石坎上,还不忘拿起手上剩下的豌豆酥饼大快朵颐。
车厢竟布置了防止别人偷听的符阵!
车动了起来。
街上行人如织,马车行驶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沈渐也抓紧时机,快步走进一条无人小巷,解开肩膀上挎着的包袱,以最快速度套了件灰布棉袄在身上。
然后紧紧跟了过去。
马车驶过章台大街,穿过内城东门,径直驶向外城东清明门方向。
就在与华阳街交界十字路口,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从车上走下一个人。
这人并非舒离,而是一个看上去很难分辨年纪的讲究人。
他面如冠玉,胡子刮得很干净,一张脸像刚剥壳的鸡蛋,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苟,身上青布衣服像刚从熨斗下拿出来的,大冷天的,手上还拿了把折扇。
沈渐嘴角翘了起来,他认识这张脸。
这些日子,通过金雪他熟悉了很多可能与皇家别院有关的各种人。
郭社,大皇子府客卿,天道院出身,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直未能出仕,被大皇子身边人称作第一谋士。
能被人称作谋士的人说明脑瓜子很好用,沈渐也没有立即去跟踪这个人,而是等着他离开后,继续追踪舒离乘坐的马车。
他本能感觉,舒离接受了郭社传达的某个任务,这辆马车很可能就是去那个任务目的地。
他的感觉一向很准,也许离不开观象无时无刻的教导。
……
马车一路驶向清明门,出城沿官道向东疾行。
沈渐也不急,有幽冥虫帮助,舒离很难脱离他的视线,但脚下还是加快了步伐,与马车保持着一里左右距离。
走着走着,他发现这条路是通往芝盖山的官道。
自从皇家别院出事,这条官道曾封禁过,整座芝盖山也被驻扎京都的数万羽林军翻找过不下数次,最后连根毛都没找到,因为当季正好是芝盖山观雪最佳时节,在一众皇族、权贵大臣的要求下,最近方才解禁。
莫非六皇子此时在山中?
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推断,自从四皇子遇袭,皇室子弟多多少少都受到了严格管控,没有陛下、天后的允许,他们连走出都城的机会都没有,何况是去皇家别院赏雪游玩。
而且就算芝盖山解禁,破坏严重的皇家别院也不可能短期内重开。
芝盖山虽说别业无数,但属于皇家的园林,僅此一处,像六皇子这种身份,想借别人家园林不是借不到,而是陛下、天后不会允许这种自降身份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