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渐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凝视道她,缓缓道:“南梅小姐需要什么?”
南梅初雪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道:“现在没想好,等以后想好了再说。”
沈渐最怕欠这种看似缥缈,却似债务的人情。
人情是什么?
字面上的解释人之情怀,也是人与人之间往来情谊。文绉绉的释义就是: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
对有些人来说,人情就是个屁,近则利,远则淡之如水;对信守承诺的人来说,人情就像一副枷锁,没有还清的时候,始终压在肩头沉甸甸的难以放下。
南梅初雪看着他为难的表情,眼睛里露出促狭的神色。
楚楚突然把天机伞递到沈渐面前,无比认真地说道:“伞还给你,我也要一个承诺。”
沈渐眼珠子差点没瞪掉地上,赶紧双手把伞推回去,也一脸认真道:“这没必要,沈某欠楚楚殿下的人情,永远铭感五内,不管什么时候,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楚楚这才兴高采烈将天机伞收入囊中,扯起南梅初雪的衣袖,道:“初雪表姐陪我去看看四兄长家,我还第一次来呢!”
沈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抬起手臂,用衣袖轻拭额头,简直比面对六皇子身边那扈从还可怕几分。
王献微笑道:“小妹就是闹着玩,一时兴起,要不等她玩腻了,我帮渐哥儿取回来便是。”
沈渐大摇其头,正色道:“那怎么行,送出的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真不心痛?”
“真不。”
王献斜睥睨着他,目中流露着疑惑。
“丁冲一会儿就到,我一得到大理寺卿签发手令的消息,就派人去仙道院通知他了,你用不用先洗个澡,去去霉运,我已经让厨子准备了丰盛的洗尘宴。”
沈渐想了想,跟着他往内院走去。
府邸很大,院子也很多,到处是回廊水榭,假山花径,不熟悉的人走在其间,很容易迷路。
王献目光游移在湖山间,黯然道:“身为皇子却不能护朋友周全,我很惭愧。”
沈渐轻轻把着他的后背,道:“人力终有穷尽,我也不后悔认识你这朋友。”
王献霍然转身,目光烁烁,盯着他道:“我会远离这个漩涡,你也最好离开这里。”
沈渐笑道:“我能去哪儿,郊外还有一大庄子人呢!”
王献道:“你根本不是一个在乎身外之物的人。”
沈渐笑容渐敛,缓缓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明明我又爱钱,又好色……”
王献摇着头,打断他的话:“我不清楚你跟鬼市那个钱掌柜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虽然这些年赚了我不少钱,但对我的帮助根本不是钱来衡量的,其中少不了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就是钱来衡量的!沈渐内心大声呐喊着。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道诀对王献的帮助有多大。
“我问过丁冲,如果算一笔账,他至少欠你好几万灵髓,你那庄子能挣多少,满打满算一年千两银子,就算骆道人给你补贴,你自己每年能拿到手的灵髓不会超过千数,帮丁冲买道诀那些钱从何而来,难不成你家地下还有条灵髓矿脉不成。”
沈渐打破脑袋都没想到,这家伙不声不响,心里面早就有一本账,账面上记的一笔笔,全是自己极不合理的收入来往。
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编圆这个弥天大谎,谎话被人当面戳破实在是件很令人羞耻不安的事情。
他只能看着王献的眼睛,眼也不眨。
王献笑了笑,道:“我和丁冲都一致认为,你就是鬼市背后那个神秘的组织者,所有进鬼市的黑市商铺都会给你缴纳费用,所以那才是你最大的一笔收入。”
沈渐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自己镇定,没有主动承认。
他使劲拍着王献的肩膀,笑道:“你们两个家伙真是的,背地里竟然搞这种小动作。”
王献颇有些得意,说道:“自从你突然打败萧塬,我就开始怀疑,结果找丁冲一对账,马上就发现了问题。”
他对自己的分析甚是满足。
沈渐也对自己的多重掩饰相当满意,这么久以来,真正看破一切的也只长了狗鼻子的独孤和巅峰榜第一的那个神秘人。
你要是知道了钱掌柜也是我,还不羞耻得要死,想起王献在公道铺尊敬的眼神,他就觉着好笑。
王献道:“南梅约你饭后单独聊聊。”
沈渐心弦轻颤,目光闪动。
王献道:“可能是骆监让她来劝你,至于你有什么打算,当年跟她说,我劝也劝了,话也带到了,管不了那么多事。”
他停下脚步,道:“到了。”
热水不冷不烫,水里面虽然没花瓣,却有股很好闻的茉莉花香,泡在水中,让人昏昏欲睡。
皇子府的浴桶比道院、广寒清池大得多,双脚能完全伸直,脑袋放在桶沿边,也没有脖子难受的感觉。
他尽情享受着片刻安宁。
同样的安静,牢房里面是抓心挠肝的孤独,这里是心安如水的闲适。
门外响起脚步声,听着软底布鞋抬得很高轻轻落下,不用看都知道是丁冲来了。
王献还在屋外。
“他在里面?”
“在泡澡呢!”
“怎么样,没受罪吧!”
“有本院师兄在那边盯着,会受什么罪。”
“那就好。”
丁冲搓着手不断对手哈气。
“你怎么样?”王献突然问。
“什么怎么样?”丁冲也给他问糊涂了。
王献问道:“听人说,阙院长帮你牵了红线?”
丁冲道:“那都是没影的事,没想好,也就没答复。”
王献笑道:“是该好好合计合计,破境神华也等不了太久,最终是要选择将来的。”
丁冲道:“那沈渐怎样,这档子事不会影响吧!”
王献道:“都已经结案了,自然不会。”
……
皇子府的厨子正如王献所说,手艺比熙春楼、花月楼还好,席上的酒也是皇室供酒‘千日醺’,这种来自天南的贡酒据说每年只产三百斤,分别供给天南国及守护南梅家族、道源宫和柳氏皇族,据说宫中都存货不多。
楚楚没有留下来吃饭,毕竟她有着皇女身份,又没有像两个兄长一样进入道院学习,留在席上多有不便。
席间王献乘着酒意当场宣布了他主动向陛下和天后提请封王远离京都的消息。
其实这个消息对在座所有人都不意外。
一来大皇子能力摆在那儿,没人相信他这四皇子能造成多大威胁,这种情况下,与其留在京都给别人当磨刀石,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十年前幽王就是这么做的;二来以四皇子性格,未必适合身处政治漩涡当中,不如天高皇帝远,当个悠闲王爷,手握一支重兵,将来指不定比龙椅上那位活得潇洒。
南梅初雪乘着酒席热闹,拉着沈渐走出宴厅。
黄昏树影婆娑,假山石径幽深。
南梅初雪望着零星漂浮枯叶的荷塘,轻声说道:“骆院监让我帮你向天后讨个人情,把你分派去天南。”
沈渐道:“就这……我有选择吗?”
语气略显失望,他本来也没期望什么。
南梅笑道:“没有,但我可以选择去不去向天后讨这个人情。”
沈渐道:“你跟天后很熟?”
南梅翻了个白眼,道:“我娘是她亲妹,你说熟不熟。”
沈渐道:“能不能稍微缓缓,等献哥儿分封诏书下来再说。”
南梅叹了口气道:“没承想你还是个重感情的人。”
沈渐笑道:“我也没承想你会亲口向天后帮我求情。”
南梅瞪着他,一字字道:“我只是受阙院长和骆院监之托,别误会!”
沈渐笑得更欢,“那你还好意思让我欠你人情?”
南梅也想到了其中不合理,脸一下绯红,脸上红晕把她变得更有人情味。
沈渐仿佛痴了。
眼睛直直看着,眼前却浮现起水镜世界中陆玄机的身影。
一别数日,音讯全无。
真不知何日得缘。
借刀难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