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团建

韦安把梧桐号变成一辆房车,停在路边。

车的后方空间中一张很大的床,落地的单面玻璃还能看到外面。归陵喜欢能看到外面。

夜色深浓,他们懒得动,没有换地方,韦安曾花了很长时间造房子,现在却觉得只要这个人在,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当成家了。

归陵抱着他陷入沉眠,韦安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也在这空无城市的夜色中睡了过去。

凌晨时分,归陵从噩梦中醒来,紧紧抓着韦安不放。

他抱的时间很长,那是可怕的漫长的寂静,一动不动,只是发抖。

韦安也抱着他,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们有很多时间。

过了一会儿,归陵动了一下,韦安再次俯身亲吻他。

他亲得很认真,归陵死死抓着他,好像仍旧怕他丢失,一切都是个梦。

韦安安抚他紧绷的身体,他自己的头脑中也留着火焰的噩梦,那个人手指抚过他的发丝和颈项,当彼此在一起,感觉会好起来。

同云城基本搬空了。

政府承诺事件已经解决,焦土区停止蔓延,一些人死去,珊瑚礁开放了对伤者的救助。

第二天中午有维持秩序的小队来敲房车门,韦安让归陵呆着别动,整理一下衣服去开门。

对方有七个人,态度友好,跟他说如果他们是逃难者,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政府正在重新安置。

他们问了韦安家的地址,说那里并没有被焦土区吞掉,他们可以直接回去。

韦安慢悠悠地开车回去,问归陵晚饭想吃什么。

归陵花了一会儿时间思考这个陌生的问题,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去想过类似的了。

“这么难想吗?”韦安说。

“都好,”归陵认真地说,“什么都好。”

韦安轻轻“嗯”了一声,接着看到了他的房子。

房子已经破败了。

韦安走前雇佣了人打理,但这里近三个月没人收拾过。

他一言难尽看着自己的房子,动乱比想象中严重,厨房和客房被丢了燃烧瓶,储藏室被偷了。

花园死气沉沉,他搞的不少名贵的花都死了,也就有些常青植物表现不错,让这里看上去还像个花园。

韦安本来想回家做顿饭,但食物大都坏了,他只觉得离开了几天,可实际上已一年过去。

很多人逃亡,也有人死去。韦安的本地朋友也有一些去世了,还有的逃亡到别的城市,这黑暗的力量终于侵蚀到他们。

当扫过这栋房子,韦安可以清楚记起自己设计和建造它的那些想法,他在竭尽全力做一个让一切变得完美、快乐的梦。

现在它不用完美了,韦安拍拍沙发,朝归陵说道:“先剪头发吧。”

对方点点头,坐在他刚来时曾坐过的沙发上。

韦安找了剪刀、梳子和水,走到他身后,把他头发打湿,剪短。

剪刀金属的刀刃仍旧锋利,韦安感觉归陵发丝的沁凉与体温,带着湿气,他轻柔地摆弄,剪断。

视频图像模糊,归陵剪成短发后,在人群中顶多被多看两眼,不会被认出来。

他给归陵剪得短了点,让那人有种格外的无害感,那么年轻,对未来充满期待。

他想,这就是他的归陵应该是的样子。

剪发时韦安看了下新闻。

里面没有提及“大皇子”视频的事,它被古文明的技术从根源上清理了,成为一件被埋在黑暗中的巨大但无法描述的事件。

地狱花在归陵清理裂缝时一起收拢,星际航线开始通行,大部分人迫切地离开此地,但也有人留下来。政府的舰队进驻,宣布已重新掌握局面,灾难过去。

联邦政府已找到了这桩环境污染案的其它受害者,提请再审。除了之前和李应全参加过的受害者小组成员——只有两个还活着——还有另外大约三十个生活虽没彻底毁掉,但也受到了重大影响的人。

新闻说他们还在继续找新的受害者,看上去会把案子办得很大。

最后一次看到李应全图像时,他有两个仇家还活着,韦安一点也不怀疑,他们都会被判死刑,何新需要让落入黑暗的混乱重归联邦的秩序。

李应全死后,他要的“公道”终于来了。

韦安在这破败的房间里给归陵剪发,他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有数只卫星在监控这片区域,他们没敢进行太过头的监控,怕引起他们的不满。但韦安知道,他俩的行踪一定摆到了上层的桌子上。

他们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离开曾经生活的轨迹,变成两个陌生人。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不会从门口离开,只会在宅子里开一个空间门,从此消失。

韦安清理掉归陵的碎发,揉揉他的头发,说道:“很帅。”

他又亲了下他的发顶,说道:“我们去珊瑚礁吃晚饭吧。”

对方抬起头,在阳光下朝他笑,说道:“好。”

珊瑚礁最近接纳伤员,变得十分热闹。

这里越发像一座真正的城市,产生了不错的居民集市。

韦安给归陵挑了身看上去比较年轻的衣服,和视频里的图像拉开距离。

归陵被他弄得看上去像个大学生,韦安没管自己的头发,他照了下镜子,他样子有点像个搞艺术的,俊秀又有点神经质。

他换了一身轻便帅气的衣服,他一直想穿这一类的风格,但从来没有合适过。

的确没人发现他们。

他俩看上去太正常了,就该出现在小吃街这一类的地方。

天色暗下来,街上很热闹,他们手拉手穿过人群,找了家生意不错的小店,坐下来吃东西。

韦安点了些饼,还有一些老板推荐的本地食物。

韦安和归陵开玩笑说最近完全不想吃烧烤了,但他知道以后会恢复的,他们会吃任何想吃的东西。

心理的阴影终归会淡去,他们可以慢慢治疗。

这地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可以听到人群闲聊,不时出现“大皇子”这个词,还有人拍了“焰火”的视频,好像什么神秘画面一样给人看。

这东西政府并不建议传播——联邦有类似的禁播法律,主要是和古文明相关的。

目前看上去还算平静,但清洗即将展开。

他俩在小店里闲聊,说的尽是些日常话题,没什么出眼的,只偶尔有人多看两眼,无非因为两人长得不错。

“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朝归陵说。

“唔,很有野心。”归陵说,“她知道自己身处的历史位置,该她做的她都做到了,那时的事……谁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但总得有人选条路,她选了。”

“我想听听你以前的生活。”韦安说。

“也没什么特别可说的,我父亲是第七战区的综合作战负责人,大部分时间在驻地,我十五岁的时候他殉职了。”

韦安认真地听他说,那人像聊家常一样和他说自己家的事。

“那时候大家不太结婚,只偶尔有相守誓约,”归陵说,“我母亲在旧继承人序列里,我父亲比较像是……一个意外吧,你人生中难免有些意外,比如突然谈了场恋爱。”

韦安笑了:“确实如此。”

“我出生前王座的旧上层就让权了,我母亲在海底城做生物研究,还要交行踪报告,”归陵说,“我小时候还被复辟党绑架过两次——”

韦安听他说当时的事情,他过的是和他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俩吃到一半时,有人走过来。

对方直接坐到桌子旁边,朝老板说道:“再加一份大盘的虾,两罐啤酒。”

韦安转过头,红方长大了一些,这岁数孩子长得很快,他穿着件本地的治安维持小队外套,被他穿得仍像个海盗。

他在任何地方都表现得像个兵痞,对战争和死亡过于熟练,又有着太稚嫩的脸。但此刻,他神色中有了某种被磨砺得更坚硬和危险的东西,仿佛如一把重剑,更阴沉,但也更稳。

韦安曾让他装也要装成好人,一年时间,裂缝生物高歌猛进,他和这些人守着一座孤城,直到现在身居高位。他骨子里有些东西无法改变,但他的确在局势下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守护者。

“我在进城登记里看到你的名字。”红方朝韦安说,“哇,你这个点名叫人来的方法好鬼祟,一副要考试的样子。”

“不考试,”韦安说,“城里还有什么特色菜推荐吗?”

“哦,那你可问对人了!”红方说。

他和他们说了几个地方,看上去逃难来了不少特色的厨艺类人才。

他肯定很想问他们这一年怎么样了,结果见了面就是在说下一顿去哪吃的问题。

那孩子坐在桌边,外面有人站岗,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也许还有别人想见他们,但是没有人进来。

红方处理得很隐蔽,他这种人也的确擅长此类事情,珊瑚礁的人很可能猜到视频里的人是归陵,但是没有人说。

一切都很平静,他们好像只是在正常吃饭。

“联邦政府想要合作,”红方说,“他们想要科学部一个小组入驻,还想驻军。”

“珊瑚礁不和政府合作。”归陵说。

红方点点头。

韦安之前和他说何新的事时他也是这个态度,说九级系统不参与纯政治事件,他现在没有契约,威胁性太强了。

归陵说这些时理所当然,是从他很久以前带过来的对这类事情的理解方式。

“这里不是开放城市,是军方的堡垒,”归陵朝红方说,“我会调整它的用途,定位为瞭望堡垒,让它不至于沉入深空,但这里没有和政府合作,进行人类内部斗争有关的权限。

“居民人数不要紧,可以尽量收留难民,不过立场要孤立,除了内部人员不要开放技术。如果有和古文明有关的危险事件,你们方便的话也去处理一下——”

“哦,处理古文明事件,听上去像是‘异境之城’,”红方兴奋地说,“你听过它吗?是个游戏,讲得一座处理和古文明有关事件有特殊使命的城市的事,不用管……”

“什么游戏?”归陵说。

“注意重点。”韦安说。

红方笑起来,拿了个平板,调出界面,递给归陵。

页面是援助申请资料,红方说道:“普通救援他们都做了,但这些拿不准,让我拿来给你看。”

韦安也凑过去看,看到蓝小律想研究怎么让她的朋友恢复人类形态,借用实验场地的事。

这一类显然都属于和古文明有关的正常使用,她已经这里驻扎了三个月,沈曼没救出来,倒是搞出了一片亚空间农场。

“她真能找到吗?”韦安说。

“机会不大。”归陵说。

“这种事其实挺多的,”红方说,“那些人……把哪个人毁了就是毁了,不可能找回来。”

“但你就是很难控制去试。”一个声音说。

韦安抬起头,一个穿深灰外套的年轻女人站在那里。

她不是和红方一起来的,但在他们到达的同时就知道了,毕竟她管理一个统合作战系统。

“阿黛尔小姐。”他说。

“阿黛尔小姐,”归陵说,“你既然已经来了,就留在这里,不要再回去了。”

“我知道,我再回去非得被拆了不可。”阿黛尔说,“我已经被拆过一轮了。”

她说这些残忍的话时,即使如此强大,声音仍有微小的颤抖。

不过她样子看上去还不错,随意穿着件宽大的外套,眼睛已经恢复。韦安能看到她额角细细的疤痕,和李应全的一样,这些人都要经历这些。

她在桌边坐下,要了一堆食物,对这座城很熟。

红方要的东西到了,老板还多送了些。

阿黛尔说她把蓝小律叫出来了,她天天锁在实验室里精神早晚出问题,还是得出来吃个饭透透气。她知道有两个“老朋友”来了,肯定会出来的。

“哇,团建啊。”红方说。

“说起团建来,”阿黛尔说,“我知道个海盗团的非法实验区,离这里不远,我们有干涉权限……”

“这个好,这个才叫团建!”红方说。

因为要“团建”,他们又叫了几个当年在迎天一起“拯救世界”的军官。大家都是一起冒险过来的,也不愁没话题。

这些人曾经是联邦军,但现在已无处可去——尤其是有超能力的——留在了珊瑚礁。

那个在恶灵世界里老嘲笑韦安就知道谈恋爱的军官幸免于难,但卫中校没能活下来,很多人永远地消失了。

那支军队曾经冒了那么大的险穿越恶灵世界,寻找源头,想着保卫城市,升职加薪,和平生活。离韦安和他们在宿营地闲聊也没过去多久,他们消亡得如此悲惨和没有声息。

在不算太久以后,可能大量古文明的实验体,逃亡者,都将聚集到这里。

他们在这个社会中仍旧很难有自己的位置,但至少这座边缘的卫星城,会是一个栖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