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裂缝生物离去,尸体空间开始萎缩。
之前这里像有真正的建筑,此时变得像干肉变成的洞窟。
那些困在这里没形状的人类也开始跟着收缩,韦安用残余的力量举行了葬礼。
开车子回去的时候像在洞窟里穿行,它符合人类头脑里的城市印象,残余中还能看到曾经笔直的马路,此时弯曲得像僵死的虫子。
梧桐号顺着一条在空间中本不存在的路向上开,是它定位并临时构建的。
归陵在那片二维空间的地方,也对它进行了一些修补,它终于像一艘飞船了。
天色很暗,脏器如山一般在远方高耸。
韦安不时看到有火光如在引线中焰类一般向上升起,滑过的地方仿佛星光散落。
这是微小的能源点,在朝穆从所在的方向行进。
“我觉得他会放一场焰火给我。”韦安说。
“是的,”梧桐号说,“核心法庭说得没错,他就是色令智昏。”
韦安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看上去肯定也是头脑发昏,不太聪明,谈恋爱大概就是这样。
“跟我说下他用的这个权限,”他朝梧桐号说道,“能重建坏死的深域系统,即使是个漏洞,也太强大了。”
“唔,他用的是王座还是大型商业集团时的东西,现代体系是在那个上面建的。”梧桐号说,“旧系统能量被压缩得很厉害,差不多都降维了,你能从里面活着出来,算得上意志坚强运气好了。”
“你们就留了个这么大的漏洞在那?”韦安说。
“也没有很大,”梧桐号说,“这东西当时全宇宙加一起能用的也不超过十个人,而且那时军事法庭还是存在的。
“我就没想到这个权限现在还能用,也亏‘大皇子’还找得出来。”
韦安怔了一下。
与此同时,车子开出了洞窟,进入一处破败城市的边缘。
韦安看着周围,天光苍白而明亮,已是隆冬季节。
他只在下面呆了几十分钟,不过时空扭曲的力量仍在,离他和归陵分手已经过了近七个小时。
韦安开车向前,这里是同云,但看上去不久前经历过战争,而且情况不妙。
这条街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转向主路,韦安发现全是车。
车上都带着大包小包,像一次大规模的逃难,出城的主路都堵了。韦安扫了一眼,心想,这说明何新正在失去主城,联邦政府情况非常危险。
很多人下了车,在看路边的大屏幕。
韦安把车停在空无一人的岔道,也走出来看。
这是条繁华的商业街,大屏幕以前都是放广告,现在在播放最新战情。
播报者的声音颤抖,能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说“焦土区”在目前已占据大半主城。
“焦土区”是从昨天上午从肃城开始的,地面变成焦黑,高温蔓延,人类被空气中的铁笼凭空困住,开始闷烧。
没有明火,但全都在烧,地上、废墟的建筑里全是关在畜笼里被烧死的人,但又据说还没死,还在蠕动。整座城变成了一个古老的奴隶惩罚场。
联邦政府根本无法阻止扩散,它六小时前进入同云,城市正在进行大规模撤离。
看架式它会迅速蔓延整个主星,很多人在不惜代价向卫星城转。
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桃源仿佛要变成一个真正的地狱。
没人能离开此地,地狱花仍旧把整片星域包裹起来。
周围弥漫着歇斯底里的末日气氛,而这末日甚至不以死亡为终结。
韦安惊奇地看到新闻下面早就投放的滚动广告,说一种新的清洁能源将在全国推广,开始无忧能源新时代。
就是深度集团之前出事的那种。
韦安不觉得裂缝生物搞出来的改进能够放心使用,但联邦显然已开始全面拥抱这种大范围交流式供能的新型能源。
赚大钱的事,谁不喜欢呢。
街上有人在啜泣,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念叨“神魔时代来临了”。
每一个人都有些癫狂,带着冲击过度的麻木。
正在这时,大屏幕闪了一下,一个画面强行挤进来。
那是高空摄像头的监控,像素很低,几乎是黑白的,还有雪花点闪动,但可以看到情况。
那是焦土区的核心地带,一角堆满了烧焦的笼子,可是里面已经没有人。
天象非常奇怪,天穹形成一片倒悬海一般的漩涡,几乎不动,仿如一只巨大的眼睛,盯着下方。
很多人体被凭空钉在空气中,这个像素下看不清细节,那升起的力量仿佛火焰,又如人的灵魂如橡胶被残忍地拉扯,直直升起,朝向天空的“眼”。
整个画面都有种诡异的虚幻,人体仿佛一个个白色的玩偶,被神圣的力量惩罚,钉在虚无之中,颤抖着,被永恒地折磨。
这些人的样子像在惨叫,但没有任何声音。
韦安见过归陵的力量,他要杀什么非常快,可是这一次却很慢,是刻意的折磨。他心想,归陵一定记得他们每一个。
图像里是半俯拍的,如果说之前着火的笼子是地狱中的暴力感,眼下的则是一种神圣而吊诡的刑罚。
他看到归陵,在慢慢朝前走。
在这恐怖的画面中,他姿态放松,是一个猎食者。
他穿着之前那件黑色的大衣,长发垂到肩膀上,混乱中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到他,他太从容了。
他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收拢手指,那东西消散掉,归陵吸了口气,背脊挺直,姿态优雅。
韦安意识到那是什么,归陵的一部分力量,他被神使们拿走的器官、肢体、血液和骨头。他俩曾花了很长时间找回眼睛,但是当契约消失,归陵可以定位到每一个的位置。
归陵在地狱中漫步,一点点拿回他的东西。
韦安看到对面的穆煜城,还有穆元光几个核心人员。
他们走投无路,在升起的虚无之墙边,眼睁睁地看着归陵走过来。
穆煜城弯着腰后退,还跌了一跤,搞出这庞大灾难的人看上去如此的幼稚和不负责任。
但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他旁边还站着拉华特,另外几个联邦的上层人物,韦安知道现在那个基本能确定当选总统的人和此事也关系紧密。
有蠢货,也有傲慢的聪明人,就TM是场毁灭世界的完美组合。
“……我不知道你还会这么折磨人,”一个声音朝归陵说,“我说得不对,顶级的力量确实非常全面。”
那是拉华特的声音。
“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穆煜城说,“求求你,是他们说没问题的——”
“我可没说一定没问题,这是您的生意。不过我说过什么来着,”穆从说,“我说过,不要给他翻身的机会,‘大皇子’报复心很强。”
归陵静静看着。
下一刻,几个人类尖叫起来。归陵显然无意多说。
他这种力量用起来效果很奇怪,人体完全失去控制,变成空气中可以被随意摆布的人形,火焰如同神罚。
穆从站在画面中间,他的影子非常怪异,形成一道跳动的活物般的裂缝。
韦安头皮发麻地看着这画面,还有几句简短的交谈。
即使在如此的像素下也能看到归陵的俊美,古文明基因工程中神祇般的作品,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最后一刻,摄像头模糊的画面仿佛出现了故障,天空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降下,斜视这裂缝生物。
它形态如一颗虚空的恒星,但又是活的,庞大而不可一世,不处于现实世界,一切物质都会在它圆形的“眼”中化为虚无。
穆从的影子突然拉长,宛如深渊生物的眼瞳,韦安听到一种难以捕捉频率的尖叫。
归陵说道:“是的,我报复心很强。”
画面突然模糊,被无形的力量按下去一样,消失在屏幕中。
有一会儿大屏幕一片黑暗,新闻的画面显现,播报员呆在那里。
就像现实世界的海面中突然浮现起难以形容有高度社会性恐怖的鱼类,数秒钟后画面被未知的力量抹去,海面恢复平静,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韦安旁边有个人腿一软,跪在地上。
后面看热闹的人跪了一小片,没声音,也没人说话。
韦安转身就往无人的岔道上走。
他低头看手机,感到一阵寒意,这画面同时出现在整个联邦所有屏幕上。
韦安很确定,归陵比他早到表层世界差不多七个小时,那人做了很多事,韦安一直能感到他。
但看视频时,他没有感觉到一点归陵使用力量的能量。
大屏幕上放的,至少是归陵三小时以前的影象。
这段影像是谁发布到这里,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不可能是归陵,究竟是谁?
“‘大皇子’这叫法……哪来的?”韦安朝梧桐说道。
“大家叫着玩的。”梧桐号说,“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叫?”
“他母亲是王座集团的最后一任执行总裁,”梧桐号说,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玩笑,“如果是以前,那他可不就是大皇子嘛。”
韦安怔怔听着,心想当然了,其实有一些细节暗示。
归陵古文明时代的负责人一直姓陆,韦安当时就想可能是亲戚,而且位置非常高。
他也在大屏幕上看到过她的样子,听她汇报战况。他看到她夜里在无尽的楼梯上抽烟,然后捻灭最后一根,站起来,整理仪表,看向身后庞大的权力建筑。
韦安一直觉得她有些面熟,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
她和归陵长得有六分相似,那是他母亲。
他没有发现,是因为无论对于归陵、梧桐号或是幻境长城,这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归陵之前提起她时,还说发现自己的基因合适时他妈很崩溃,但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交出去。
这真的让人很难想到,她会是当时的最高权力者。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玩笑,一个可以钻的程序漏洞,但对这个时代却不一样。
“大皇子”这个词已经传了一段时间。
最初是一份科学部流出来的两个内部人物交谈的音频,当时盛传的是李应全。
人们迷恋这个说法,它来自于大黑暗时代的巨型皇朝,代表着不可撼动的强势与尊贵,不可战胜的“高等生物”。
当然了,他们都是高等生物了,用哪一套制度并没什么必然性,但这是属于潜意识中狂乱偏执的情绪。
当李应全死去,这段“神使”造势用的音频和传闻自然该偃旗息鼓了,这也是何新无论如何要杀他的原因。
但现在它的意义再度回归。
韦安看了一眼指尖,红线系统给出了一个自己的定位。
他转过头,看到空荡荡的街道上,一扇空间门打开,归陵从里面走出来。
看过刚才的事,在正常街道上看到他有种不真实感。那人仍穿着之前的黑大衣,身上有硝烟和死亡的味道,刚刚大开杀戒,带着冰冷和肃杀。他的长发在这种环境下格格不入——虽然韦安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发现归陵的眼睛变回了暗蓝色。
那人扫了一下周围,看到韦安,露出笑容。
仿佛阳光融化寒冬,那是恋爱中人甜蜜的微笑,他朝韦安走过来。
“我刚收拾完。”他说。
韦安看着他。
那人说道:“他们办公室有个挺好玩的东西,我拿了过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全息游戏机,里面有款和古文明游戏有点像的画面,他给韦安解说打法,可能是深度集团的分公司新品。
韦安无语地看着这个人拿了个小游戏机,跟他说要怎么打。
他看了一眼身后街道上的车和跪倒的人群,一把抓着归陵的胳膊衣袖,把他塞到车子里。
韦安把车子全用上防窥视玻璃,免得被人看到。
归陵老实地坐到里面,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会搞定。”韦安说。
这不是“神使”干的,他们已经死了。是另一股力量。
韦安很清楚是谁干的,他太熟悉这套政治逻辑了。
他拨通何新的电话,拨时动作停了一下,朝归陵说道:“你不觉得这事要和我说一下吗,‘大皇子’?”
归陵笑起来:“他们叫着玩的外号。”
韦安叹了口气,他们说这句话时全都很真诚,自己这么长时间才得到这个重点信息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韦安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