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黑暗,这里只有笼子。
一层一层,让韦安想起监牢,一个除了牢狱什么也没有世界。
空气里有一股渗透骨子里的铁锈气味,这不是比喻,当你闻到,感觉到,它真的可以钻到你的脑子里,在身体里生根,化为牢笼本身。
韦安吸了口气,走向前方。
与此同时,深域系统动用了极微小的力量,遥远的人世间,已被完全束缚住并拆分掉大半的“地狱犬”身上,电流束缚器突然短路。
分解它的人很专业,它残余的不过犬只大小,那些人即将得到其数据芯片。
它残肢颤动一下,突然爬起,意识到自己得到自由的那一刻没有逃走,而是朝那个踢了李应全一脚的仇家冲去。
它是世界树系统的AI守护兽,被李应全从古文明庞大的数据坟堆里挖出来,它最强大的时候,能成长为星域级建筑的守护者,但现在也无非就是一条机械狗而已。
李应全喂养了它,虽然他也没想喂养,可还是花了很长时间在它身上。在孤身逃亡的时候,他跟前只有这样的机器,他和它说着过去,他的家人,疾病,不公的判决,复仇,一遍又一遍的没人愿意听的东西。
它扑向一个人的喉管,咬掉了一大块肉,向后拖出长长的血管,血溅得到处都是。
不远处的狙击手犹豫了一下,举起枪,在无数的摄像头前扣动扳击,一枪击中它的身体,毁灭核心芯片。
被击中的一瞬间,它下腹一个残破枪管射出一粒子弹,穿过第三人的太阳穴。
韦安融掉电流束缚器、看着“地狱犬”攻击人类时,仍继续向前走去,他会纠正所有的错误。
连接中断,最后时韦安看到那条“狗”倒在地上。
在这种时刻,它的行为也很像一条狗。它用残余的力量往李应全破碎的尸体前走了两步,倒在他的血中,才化为废铁。
现场都是血,一个研究人员在咒骂。
他和他的狗都死得不成形状,他只要报仇,没人能再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韦安没想过再看到归陵时后者的样子,他无法思考这件事。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韦安穿过一层层烧黑的铁笼,世界树本身的形状几乎看不出来,但跟着韦安的脚步生长,支撑建筑,让人类的身体可以在此穿行。
幻境长城开始大量收集数据,韦安又重新定位申请入口,但结果不乐观。
这就像是电子产品,韦安想,如果它不断查找失败,再找也是没有用的,一定有什么程序不对。
韦安思考这个问题,前方跳出一个提示。
上面说韦安违规操作,行为证据已收集,需要提交军事法庭审查,说的是他帮忙杀李应全仇家的事。
不过因为他正在关闭裂缝,一切审查靠后。
韦安看了一下,没再理会,继续寻找归陵。
他没找到,接着攻击就开始了。
视线一角有黑斑出现,韦安猛地后退,朝那方向连开三枪。
空气中有什么碎裂了,化为一团收缩着节肢长脚虫子一般的东西,静止在空中,不时抽搐,它身后拖着长长的链子,隐入黑暗。
但接着枪就不管用了,四处是这样的东西,它们能直接越过空间,只要韦安看到,便能出现在他身边。
韦安意识到这是那些红影,它们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人类的样子了,如同一个个捕兽夹,粘着它们一点核心的血肉,是曾经人类的肢体。
这些东西机动性极强,韦安肩膀还是被擦了一下,不过伤得不重。
他躲开攻击,仍继续往前走,脚下的深域系统已变成了肉眼不可见的黑暗,空间本身静止了,时间拖慢,攻击方式肉眼可见。
韦安周围的铁笼扭曲,顺着一个弧形的轨道向他脚下旋转着静止,仿佛这里有一个质量极重的星球,只是完全黑暗。
空气像是化为了玻璃,这些东西宛如一个个被扯成长条的标本,凝固在那里。
一瞬间,黑暗中有什么完全无视了惊人的重力,骤然出现在眼前。
韦安根本没来得及躲,只狼狈地侧了一下身体,这东西擦在他的右肩过去,留下一道击碎了骨头的重伤。
它在空中悬停半秒,再次攻击。
难以计算其轨迹,太快了,韦安再次退了一步,它穿过他的腹侧,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再度回到黑暗中。
韦安能看到它,悬停在空中,如此强大的幽灵剑,是“有鱼”。
他死死盯着那方向,他看到了归陵。
只能看到个黑影,靠着前方层层叠叠的铁笼站着,冷冷看着他。
韦安走过去,所有红影都被深域系统新生的强大引力俘获,静止下来。
而三十秒内,韦安被“有鱼”击中三次,这武器极为恐怖,简直能把他切碎。
第四次韦安尽了所有力量勉强挡住,剑风还是透过盾牌给他额角狠狠来了一下。
它造成的伤口愈合很慢,会对他的系统造成一定侵蚀,是个bug型的武器。
韦安继续向前,盯着那个人。
他想起在那座空间深处居所时,他曾有一次亲吻归陵手腕的伤口。
那天阳光明媚,韦安坐在沙发上,那人枕着他的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旅行的事。韦安说哪个星域有什么有名的景色和美食,值得一看的东西,归陵说那里有某个古文明遗迹,到时正好去看看,里面有东西可以用来升级。
过了一会儿,他们不再说话,韦安抓着归陵的手腕,亲吻他的旧伤。
其实他没有可见伤,系统会修复肉体,但韦安能通过红线系统感到那遥远持续的疼痛。
韦安用很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个词,但是他们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归陵在阳光中静静躺着,接着用指尖磨蹭他的面孔。
“如果能活着的话,我肯定还是想活下来,”归陵说。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你要救我。”
韦安不知道说什么,用颤抖着的手抚摸他的头发。
归陵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很用力,把脸埋起来。
“你要去救我,”归陵低声说,“拜托。”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刻,只有他们两人。
韦安不知为何想起归陵和折磨他的人说的话,归陵从来不擅长恳求,那是如此无望和恐惧的重复,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他手里拢着的是一个太过残破的灵魂,曾经非常强大,天不怕地不怕,但已被摧残得不成形状。
他只能亲吻他,说“我保证”,这个人再次决定把未来交到他手里。
韦安也记得不久前,归陵从屏幕里俯视他的目光。
归陵知道他最终会往黑暗中走得多么深吗?大约知道,至少比自己更清楚。
但当他活了下来,那么有一件事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必须做:关闭裂缝。
这超出了计划,但无论是什么情况,韦安想,我都会救出他的。
他们周围的场面非常超自然,韦安发现自己手里仍无意识拿着枪。
他觉得自己变回了很久以前那个幻想着未来的年轻人,过着反正名字不叫秦卫的生活,爱上了某个人。
那是一个非常悲惨的困于庞大阴谋中的普通人,已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但是非常温柔。他们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两个被困住的灵魂罢了。
自己不会因为这爱得到好处,他只是想保护他,他是特殊的。
电影里会演绎这样的故事,韦安知道自己不会有,但仍会想象在经历了极为艰难的过程后,他终于可以握着某个人的手,这爱可以抚平他的委屈、创伤,值得他付出任何代价。
现在他想有些伤再也不可抚平,但的确值得他付出一切代价。
他经历的一切规模要宏大和恐怖得多,但是是同样一件事。
一件浪漫的事,他找到了他要的那个人,他绝对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