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裂缝比想象中麻烦。
污染太严重了,这场吞食还没结束。
毕竟他把自己和地狱锁闭在了一起,而它的体量比他的系统本身都大,还是他整个人生噩梦的合集。
周围的景色变成了一片陈旧的大厅,秦卫闻到熟悉的气味,是父亲常去的某个俱乐部。
里面都是他们那一班老派奴隶主家族出身的人,秦卫经常会去,那里浸透了一种古老木质的香味。
秦卫感到恍惚,他仿佛一个幽灵一样走在其中,带着奴隶系统导致的特有的迷茫感。
秦卫隐隐听到秦物升的声音,在和另一个人在俱乐部说话,说家养奴隶的事。
他惊悚地发现自己独自站在俱乐部走廊的地毯上,他刚才明明抓着归陵手的,他还记得那人上一秒温柔的笑声。
秦卫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发生在他头脑和系统中的。
他正站在受污染深域系统在空间深处形成的建筑中,这里的一切物质宛如流沙,不断变动。
不管距离多近,意识污染都会把他和同伴分开,很正常。
归陵此刻就在他身边,只是看不到而已,穿过这段前往裂缝的最终距离,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他自己可以应对。
秦物升已经死了,他的记忆有一种旧书般泛黄的质感。
秦卫穿过俱乐部的走廊时如同黑暗中的幽灵,没有位置,随着这污染的记忆往裂缝深处下陷。
俱乐部的交谈很随意,秦物升的朋友描述对家里大奴隶一系列成熟的虐待和管控行为。
对方说道:“……他现在很听话了。”
“一般是这样的。”秦物升说。
“秦卫杀了陈家儿子的事,你就这么替他摆平了?”那人说。
“私生子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但也没那么无关紧要,”对方说,“那小子都来这么多久了,不合适就处理了吧,有人就是干不了这活。”
父亲说道:“不,我喜欢他这样。”
他们在卫生间说话,秦卫有一瞬看到父亲映在镜中的样子,带着个笑容,极为狰狞,宛如恶鬼。
那是真正的兴奋,不可理喻的对于毁掉什么愉悦的恶意。
那笑容让秦卫心中一惊,退了一步。
他突然转头,他身后有某些东西。
是什么严重腐败的怪物,长着爪子,如烟尘一般在黑暗中隐现。
秦卫一眼看上去,让其中一些化为飞灰,但大部分仍旧在那里,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非常的饥饿。
太多了,似乎就是这里的空气本身,不可消灭。
其中一些只是些碎骨在角落蠕动,还有一些则更加强大,在暗影中蠢蠢欲动。
秦卫感到脚踝一阵疼痛,他一低头,一只腐败的人体抓住他的脚,严重畸形,只剩下铁丝一样的手脚,白色的眼睛上翻,带着个笑容,如有意识般朝向他。
秦卫一阵恶寒,迅速毁掉。
但脚踝处传来恶寒与疼痛,发生了感染。
那状态与刚才的怪物接近,这些饥饿生物在向他内部侵蚀。
秦卫试图停一下,缓和状态,可是发现做不到。
父亲的背影始终在前面,他不受控制地跟在他身后,这是他记忆中发生过无数次的场景,强大到占据一切。
那背影透着股鲜活的恶意,他被攫住了,秦物升的意志仍在这里,在靠近裂缝的黑暗中,这影子再次爬了出来。
就在秦卫前方,他跟着父亲的背影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秦卫沉落到更久远的时候。
他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是活物的血的味道,他几能听到濒死者心脏的跳动。
父亲记忆中的一处,在主星一处高级贵族狩猎俱乐部的森林中,他在处理猎物的尸体。那是大型生物,一头鹿,有很美丽巨大的角。
秦卫在他旁边帮忙,秦物升带他去的这次旅行,说是家族的传统。那是秦卫十几岁的时候,父亲没带秦亦去,后者虽然说自己不感兴趣,但很不高兴,回去给了他不少脸色看。
秦卫能意识到,前往裂缝的道路是时间的回溯,朝向某个终点。
秦物升熟练地处理尸体,和很多权贵人物不同,他从不介意弄得满身是血。
“它很漂亮,是不是?”父亲说,“剥皮刀给我。”
秦卫递给他。
“还很狡猾,和我兜了不少圈子。”父亲说,“帮我拿一下内脏。”
秦卫去帮忙,那人抬头看他。
在记忆里,血腥味呛人,秦物升突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孔。
秦卫在很多年后看着这重现的场景,有某种东西令他悚然心惊。
那人手上全是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看他的表情温和但非常认真。
自己还是少年人稚嫩的模样,脸上和头发上沾着猎物的血印,血色指印触目惊心,却不知因为什么。
父亲说:“今晚可以加个餐。”
打猎小屋的地板上,幽灵再度浮现,地面的质感都变了,仿佛有无数腐尸的残余粘在上面,还在本能地挣扎蠕动。
秦卫扫过周围的黑暗,当定睛去看,到处都是。
这些东西悬在空气或是天顶,空洞地看着他。它们也已经爬进来了他的皮肤,在体内蠕动。
秦卫迅速毁掉它们,这些东西化为粉尘消失掉,那是大片蔓延的灰色闪耀的光,触碰到便什么也不剩。
他感到地底更深处的幽灵想要爬出来,强行在地面上加了一层高强度的合金。
他的确很强大,可以应对很多问题,但恶灵就在下面,在抠地板,无声地张着嘴,渴望进食,但什么也没有,被虚无所完全逼疯。
它们连胃都没有,不可能吃到任何东西,只有在把活物拖入黑暗时一时的快感,接着仍旧是饥饿。
秦卫加厚了两层地面,周围防御力量强得连空间视觉都扭曲了。
他想着秦物升的记忆,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毁了他呢。
他觉得自己像进入了竞技场,在玩一个不知为何的游戏。
秦卫的力量毁掉了狩猎屋。
但接着他发现,他站在一大片全是血污的空间,是屠宰场。
这里生成了大片倒挂的尸体,绞肉机运行,无边无际。死尸上不时长出眼睛,看着他。
秦卫没动,他意识到接着会发生什么。
这不是他力量可以抵抗的,不是那一类型的力量,如果这样下去,他会很快发现自己成为被开膛破肚的猎物,用铁钩挂在屠宰场内。
他不知过程为何,但他知道。
他对人生中的无助感记得太清楚了,知道它接着就会湮灭他的意识,让他成为其中游荡的幽灵。
他是更强大的那个,这片地狱本身就是他系统的架构,他会是一个幽灵的庞然大物,支撑父亲的运行。
他已经开始感到饥饿,那么的强烈,已是这幽灵的一部分,是和这座记忆中大宅相同的材质,被拉入这片空无的黑暗。
秦卫站在那里,看着这一片噩梦,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独自一人。
这习惯根深蒂固,他当年主持内务部行动时,都会做没有后援时的计划,并准备接受所有可能的损失。
他这辈子一直是一个人在往前走,他走了很久,如同走在悬于深渊的钢丝之上。
他甚至已经走到远得看不到任何的陆地了。
秦卫动了一下自己的手,低头看上面的戒指。
他这一路其实看了好几次,好像小孩子不停看手里的糖一样,怕它丢了。
这是自己要保护的东西,而不是给他找麻烦。但这一刻他看向它,本能地知道这是他唯一可以对抗这绝望的东西。
他曾经尽他所能找到的,可以填入他空洞内心的人。
这人迫切地来寻找他,还受了伤,他当然是……爱他的。
秦卫怔怔站了一会儿,说道:“归陵?”
一会儿的安静,接着他听到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