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的手术台上,归陵突然张开双眼。
周围的显示屏开始不断发出警报,弹窗一个接着一个,声音混在一起,有种一大群人惊恐尖叫的效果。
周围一片混乱,祭司们惊慌地交谈。
“‘下方有系统入侵’,怎么回事?!”
“显示下面古系统突然活过来了,这不可能,它都死两千年了!”
“古系统?”
“建城时的事,当时一些人对神城不满,说是搞成这样违背初衷,想要抢走一个什么原始组件逃离神荒……”
“后来我们把古系统废了,切断了生机,地方也封了,放在那里没再管了。原始系统比较凶险,那一次造成了不小的技术倒退,也没有靠谱的程序员能再利用……祭司,我是说靠谱的祭司!”
“深域系统。”大祭司冷着脸说,“看上去那小杂种把古系统激活了,他活不了多久的,继续手术,我们需要能量源,快!别管他的生命体征了,把‘匣子’拿过来!”
他看着归陵的眼睛,恶狠狠说道:“你知道吧。”
归陵没说话,盯着上方的灯光,眼神阴郁,他也无法看别处。
韦安全部都能看到。
他看到祭司们用笔在归陵身上需要切割的部分画了记号,计划好了怎么止血。
他们讨论哪些血管要夹住,毁掉,使用什么心脏的替代品,可以最大程度确保他活下来,重新长出代用的器官。
很大可能做不到,现在更是根本放弃了。
那人会死掉,系统消亡,这时韦安看到“匣子”,这就是他们应对的方式了。
他和归陵下来前,曾在神殿中一眼看到过的刑具一般的工具,现在被推了过来。大而狰狞,里面满是绞链、碾压和拉伸的零件。
现在韦安知道了,还真不是刑具,更恶心。
这些人把神明的器官或身体放入其中,它能从更深层次困住他们,给其注入营养,帮助其呼吸,提供精力药剂,刺激其痛感,诱发应激导致的生长性,最大程度地压榨力量。
这是给力量较弱、以及濒死的超能者准备的,可以让他们在已坏死的状态下,保持生命体征更长的时间,完全困在这个匣子里,被最好地“照顾”,痛感机械地持续,有的能再延续长达数百年。
是对这些生命最后噩梦般的压榨。
下方大片奴隶的走道、居所和尸坑发生了变化。
如果站在那里,会觉得像有诡异的生物从下方缓慢地爬上来,无声无息地蔓延,但实际上只是质感发生了变异。
黑暗中的建筑像有了生命,阴森森的,不怀好意。
这是无以计数狭窄、肮脏、贫瘠的畜棚,发生过太多血腥的事,这样的地方即使活了过来,也当然是充满恶意的。
在伏羲神殿的外围,骨头的地面大片地裂开,楼房塌陷,下方巨大城市的怪物探出头来。
首先是走廊,质料已经全变了,像一只巨大的触手,尽头如同一个黑洞,一只阴森森的眼睛,窥视上方。
像是地狱露出了一角,腐败发黑骨头墙面、地板和尸坑呈现出来,四处可见恐怖的病灶,这种似乎把其骨子里的畸形呈现了出来,并赋予其恶意的生命。
这一切病态的东西上烧着火,沾到任何人都再也别想摆脱,而成为其中一员,好一会儿都死不了,只能在烤箱般的奴隶走廊中尖叫。
大范围的塌陷开始了,建筑粉碎,接着烧成了灰,成为这座阴沉城市肢体的一部分。
街上陷入慌乱,有人在尖叫,有人跪在地上,这是地狱来的东西,身上烧着火,向外爬行。
堕入地狱并非想象中的下落,而是地狱自己爬了出来。
它是一座旧城的样子,背脊上长着半融化的街道、楼房、公共建设和久远的战场,不过一切争执和细节都已变异、消融了。
韦安创造出的仍是垃圾和灰烬的世界,可是又有了真正他本性里的东西,那是阴森的死寂、恶意,以及残忍。
红线系统的火焰在这里弱了很多,这怪物化为的城市弥漫着阴沉灰色的雾气,仿佛远古的沼泽。
雾中偶尔透出一抹火光,阴郁而不怀好意。
神殿周围的骨质显然格外坚硬,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毁掉。
祭司们在极短的时间里造出了一个防御网,硬度很高,韦安之前也见过,现在他不顾一切地撞击,分解。
走廊变成触手一样的东西,泛着疾病般的色调,既像地下工程的管道,又如同巨人的内脏器官。
它拆开副殿,抓住一个惊慌的副祭,并没有立刻杀他,而是复制了他的权限代码,差不多是活着把他的身体拆开来弄到的。
他找到其中神明的血肉,敏锐地感到一丝归陵的,这让他极为恼怒,简直就像理智被撕碎了,他从不是什么有底线的人,但此时完全变成了一个想要蹂躏整个世界把之变成地狱的怪物。
触手样的东西贯穿祭司的身体,那人就这么在怪物一根高温的节肢上哀号,韦安继续向前,想着怎么让他更痛苦。
火焰烧起来,人体发出滋滋声,身体蜷缩,真的很恶心。他串了好几个。
这就是一场大规模的虐杀。
副祭完全崩溃,把能说的密码和防御全说了,有几处韦安还真不知道。
他得到了权限,一路畅通无阻。
韦安碾碎巨大的寝宫,每一根柱子,地板,雕花,神像,一切!
他在这虐杀的过程中得到了乐趣,耐心地抓住一切能抓的,还搞了几个简易的刑具,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用深域系统的功能产生电力,折磨神殿的人。
他们反正也不会很快死掉,他们花了这么多年追求永生。
这片空间很快被他变成了真的地狱。
进入伏羲神殿的最后一道防御有些困难,这些人拼死抵抗。
韦安本可以周旋一下,但像选择升级一样,他一秒也没等,不顾一切碾碎了它,以至于受到了不轻的伤。
他并不介意,只是伤口、疼痛和死亡而已。
他欣赏眼前的场面,极具象征性,这巨大而恶心的神殿被摧毁了,防御碎裂如同漫天金粉,每一次闪耀都仿佛一次尖叫。
庞大的长着节肢、触手和水生动物般圆眼的古老生物,透着洪荒阴沉的气息,爬进了神殿的核心区。
它已在虐杀中形成了一个恶魔般的姿态,七根节肢立着,串着惨叫的人,皮肤上长着杂乱畸形的鳞片,核心有一只空洞的圆眼,身上有无数病斑一样的伤痕,从诞生起就存在了。
有人仿佛信仰被摧毁了,精神崩溃,痛哭流涕。
最核心的几个祭司歇斯底里地冲它大喊大叫,倒没有信仰被毁掉,他们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城市。
韦安看到了归陵的血,手术刀,肋骨扩张器之类的东西,全套的手术工具,都有血。
有一个祭司挡着,他一时看不到那人的样子,只看到生命维持设备艰难地运行,数据差得惊人。还活着,但被这些人分食得差不多了。
他来得……并没有很及时,手术床上的场面惨不忍睹——
韦安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怒火,那是足以把他自己和世界一起焚毁的东西。
“你活不了多久的!”大祭司朝他说,“旧城有锁死程序,你这样生长很快就会被销毁——”
他没有喊完,一根节肢狂暴地贯穿了他的身体,把他串起来,温度很高,空气中有肉烧焦的味道,他惨叫着挣扎,但无法离开。
韦安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升级时就感觉到了,但没有停下来。
是旧城中一个古老的销毁程序,现在就在他的身体里,无法剥离,已经在锁死,扣紧。
他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他最初时就知道这多半是条死路,但没有别的选择。他当然希望能够存活,归陵很需要照看——
可生活从来不是他能选的,变成怪物也不是他选的,但他会确保让这些人更痛苦。
韦安开始虐杀。
他撕开那些人类的肢体,血像热乎乎的雨。
韦安确定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有着触手、节肢、空洞的圆眼和巨大的身躯,从地狱里来,燃烧着火焰。
那火毁灭别人,也向内烧灼,会毁掉他自己。
他看到旧日梦中的自己,偶尔在奴隶系统的边缘处窥见,是一个长满了赘生物的怪物,黑暗,恶心,被切开过,伤口是恭顺的洞开的样子,控制面板方便简单,供人随意进出,又如怨恨的黑洞一样看着一切。
韦安很少做这样的梦,大约因为太精神污染,系统会帮他抹消,但这时他再次想起。
他是造来服务于人的,在人性最低层见不得光的区域蠕动,但他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看到归陵。
那人仍困在手术床上,醒了,血色映在他眼中,在一片烧烤血肉的气味中,他看着韦安现在的形象,还有他干的所有事情。
韦安感到极度的恐惧。
怪物向后退,弧形的天顶落下来,不是用砸的,而是尽可能轻柔地放下,笼在那人周围。韦安把一群祭司都拖出来,他们仍在惨叫,但这样归陵就看不见了。
韦安人类的身体蜷缩在城市深处的办公室里,这里融化得很厉害,好像一片黑暗诡异的子宫,可以保护他。
他做出超过正常人类想象力的虐杀,归陵都看到了。
韦安极其的自我厌恶,想蜷缩在这里到死去,这样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这扭曲和痛苦深入到了骨髓里,他再也没有希望恢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