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拿着衣篮前往公共洗衣房。
洗衣房门口的标牌黯淡,沾着锈迹之类的污物,里面传来同事闲聊的声音。
韦安面带微笑地走进去,朝里面的人打招呼,这里立着大约二十台左右的洗衣机,都是圆形的滚筒,还有烘干功能,可能是这片空间考虑到模拟太阳的效果一般特地安排的,反正对一个陷落了几千年的城市来说挺高级了。
韦安扫过房间,立刻就意识到这里最不舒服的地方在哪里。
是房间最里面有台格外陈旧破烂的机器,看上去损坏了很久,没有人用,却没被拖走,是一具残破的尸体。
那地方感觉阴森森的,好像隐藏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韦安走到一个闲置的机器跟前,开始处理衣物——在这个地方,他们还是需要保持基本人设,等同事走人了再进去看的。
归陵靠门边站着,显然不准备干活。
一群人正在聊疗养院闹鬼的事,说他们在下“矿”的时候,看到一个不存在的病区,进去的人都没再出来。
院方下了封口令,大家都不敢公开谈论。
韦安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和大家聊了一会儿,同事们开始说去“矿区”的排班,还问起韦安这个月还去不去,韦安很熟练地说他上周刚去过,这月不用再去了,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个疗养院,到底为什么要去“挖矿”,但大家都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也不能多问。
“我下星期又要下矿区了,真不想靠近那边,”一位中年人的同事说,“多少人去了都没回来。”
“那里对思想有黏性,下去以后不要乱想……”另一个人说。
“我觉得它最近特别饿……”
韦安听着这些交谈,这是枯躁生活下诡异的暗流,但又那么的理所当然,像清醒地经历一个噩梦,规则阴森,不可询问,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洗衣房的人聊了会儿天,很快就散尽了,周围安静下来。
韦安没问归陵更多的细节,这个点可能很快还有别人来洗衣服,他可不想再聊一轮天了。
最后一个同事前脚刚走,他立刻朝角落的旧机器走去,抓着往外拖。
这东西下面有滚轮,并不困难,后面斑驳的墙壁露出来,看上去受潮已久。
待到完全拖开,韦安看到墙上有扇不到一人高的暗红色的门,很旧了,让韦安想到从外面进来时的那扇,几乎一模一样。
这设计完全不合逻辑,在这里好像建筑自己长出来的一个红色的器官,旁边有个残缺的牌子,上面的字很清楚,写着“无忧疗养院:里院”。
韦安拉了一下门,锁着。
归陵走到他身后,抓住门把,再猛地一拉,里面同时传来门闩破裂的声音,这次拉开了。
归陵走进去,韦安跟在后面,把洗衣机又往回拉了点,掩上门。
门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非常旧,好像之前病区黯淡的倒影。
右侧大约十五的地方立着密密麻麻的铁栅,外面是生活区的一个休息厅,有职员在走动,放电视的声音,还有人在轻笑,一派正常生活的景象。
一道铁栅之隔,他们进入里院,这里和外面的格局差不多,却从正常的规则和光线下掉落了,进入污秽的阴沟之中。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天光,只有无尽的走道和门栋。
走廊的两边是同样的铁门,里面隐隐传来抓挠的声音,尖叫声,哭泣,一些胡乱的呓语。地面脏兮兮的,像浸入了太多的污渍,永远没法真的干净了。
韦安扫视周围,觉得这里才是这个疗养院真正的样子。
归陵转过身,朝着和生活区灯光相反的方向走过去,韦安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他们说的那个‘矿区’是什么?”韦安说。
“是这片建筑产生的基础,我要去那里找主机程序。”归陵说。
“能说清楚点吗?”
“这座城市有其变异属性,‘疗养院’四处可见,但都只是碎片,控制在三千立方以下。”归陵说,“这片疗养院能长这么大,是因为它是依凭‘矿区’而生长的。”
“所以,矿区是一种养份?”
“嗯。”
“它具体是什么东西?”
归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重要了。”
韦安也没再问下去,这肯定是什么古文明的大事,他不能说,或只是不想,他拒绝谈论一切相关的事,无论在行动还是言语上都像在尽量遗忘。
韦安本来想再问一下同事闲聊时说的那个闹鬼的病区是什么,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几个护工和医生抓住一个发疯的病人,给他穿上束缚衣,拖到橡胶病房里去。
但……他们抓住的根本不是人类。
有人的外形,但绝对不是,它皮肤苍白,眼睛是两个血红的小洞,呈现空洞的饥饿感,比一般人类要高大,手是有鳞片的爪子。
它嘴大张着,里面是参差不齐的黑牙。
韦安目瞪口呆地看护工们把怪物拖进小房间里,强行穿上束缚衣,那东西一直在尖叫,听上去像某种从未在人类生物图谱中出现的怪物,咕哝着极为疯狂的东西。
人们大声嚷嚷“抓住它的腿”“再来一支镇定剂”什么的。
韦安一时不知说什么,这是标准的精神病院场面,但又是完全诡异和疯狂的。
“这……”韦安说,“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这地方力量的聚集不太稳定,极端情绪状态有时会引发病人肢体的变异。”归陵说。
“意思就是,在这个地方,当你疯了,外表也会变成一个怪物?”
“也可以这么说。”
韦安一阵恶寒。
“他们……他们刚才说的袭击人的病区也是这么长出来的吗?”他说,“长在医院深处,随机杀人什么的……”
“不知道,那个不是电影里的,”归陵说,“不过下沉空间的确有时候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说话间,两人走到混乱病房的门口。
几个护工正在把怪物束缚在床上,医生一副终于结束了辛苦工作的样子站在旁边看,还拿出包烟。
他看到韦安和归陵,朝他们点头打招呼,韦安也特别自然地朝他微笑,手里死死抓着枪。
韦安没再问下去,随着继续往前走,两边房间里传来的尖叫声越来越大,令人联想到痛苦、疯狂和绝望,是人类理智的坟墓。
稳定和常识从来不是理所当然,韦安知道世上有些东西能把人拖往多深和多黑暗的地方。
在这种氛围里,凭空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韦安想着进来前归陵教他开枪时的事.
他现在就能感觉到“深域系统”……意识在眼前的景像上偏离一点,就能感到那如蜘蛛一般灰色肉块的形象,这完全疯狂幻想中的生物立于虚空边缘,那浓稠的语言不是人类任何知识所知晓的……
“别这么听。”归陵说。
韦安惊悚地看着他,归陵那双黯淡怪异的眼睛近在咫尺,看着韦安的双眼。
“……什么?”韦安说。
他总觉得那双眼睛的色彩来自一个早已死亡的帝国,是其庞大齿轮中的一部分,那是一个拥有神明一般力量的系统,能掌握一切,因此当然也能看到他脑中更深层次的东西。但归陵说的话却并不是这样。
“它看上去像一个空间深处的古神,你在它的信仰系统中,通过请求从中攫取一些边角的力量,但不是这样的。”归陵说,“超能者不是在请求力量,而是授权用户。思考的方向是你想要什么,憎恨什么,想杀什么,杀多少。这是一个战争系统。”
“战争。”韦安低声说。
“不要被它的语言干扰,关注你的部分。”归陵说。
韦安点点头,握紧手里的枪。
病房大都静悄悄的,也有一些发出抓挠和惨叫声。
韦安专注于这个被植入的诡异器官,感受其恐怖的破坏力。
正在这时,归陵按了一下他的肩膀,韦安停下脚步,前面的走廊传来脚步声。
是两个医生,其中一个说道:“你有没觉得,‘矿区’最近越来越饿了……”
“别乱想,我们快点弄完,深夜以前离开。”另一个人说。
他们拿着两个脏兮兮的铁桶,里面还有铁铲之类的工具,从前面黑暗的长廊走过去。声音远远传过来,说着“快到了吧”“嗯,质感开始变化了”“它是不是主动过来了”之类的话。
两人的声音消失,归陵仍然没动。
“我们不跟过去吗?”韦安说。
归陵摇摇头,他微微侧头,似乎在看更远的方向。
韦安正想在说什么,但觉得身后感觉不太对,他回头看了一下,猛地离开墙,瞪着那东西。
墙壁和地板的质感十分怪异,绝不是建筑的样子,泛着油光,一些潮气,好像在呼吸,是某种生物的皮肤。
墙上胡乱画的字符,磕掉的墙皮是它的斑点。
周围传来一种接近于虫子爬行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并不是真的有,只在韦安的脑子里。
不管这个矿区是什么,黑暗中,的确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过来了”。这是十分阴森的力量,有一种好像生来没见过光的瘆人的幽暗感,韦安看着前方的走廊,感觉那里是一处通往一个人类社会性的头脑完全不能理解的不毛之地的路径。
整条走廊和门不知何时都消失了,只剩下墙,也许还是有的,但已经被这怪异的皮肤覆上,长实,并吞掉了。
韦安迅速往归陵的方向靠了靠,无论发生了什么,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一片幽暗中,前方有某间屋子还亮着灯,光线黯淡,看上去很不祥。
韦安确定自己进入了什么更深更暗的地方,建筑偷偷摸摸地改变了位置,不怀好意地围上他们。
走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窗户,一样立着栅栏,可是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那似乎是白天他们上班的地方,他不是太确定,这里的一切很相似。
韦安盯着那扇多出来的窗,从这里看出有一种很强烈的窥视感,好像是这片建筑自己过来的,外面有着单调的院子,值班室里亮着鬼火似的灯,病人都睡了。
“我觉得外面是我们负责的那个病区,”韦安说,“这种情况正常吗?”
归陵没有回答,韦安转过头,吓了一跳。
刚才那亮着的灯还在五十米开外,可是这一转眼,它就在他们的侧前方。
只隔一条走廊,不到三米远,是一扇旧门前的灯。灯牌很旧了,有点闪动,印着干涸血一样的字迹:T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