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想起这些东西,韦安又觉得头疼。
没人知道古文明是什么样子,又为什么有着一套这么恐怖的科学体系,这庞大的国度早已消亡。
但其投下的阴影如此的阴森古老,无法驱散。
在那混乱又漫长的年代中,星际航行能力成为了严格管制权限,并渐渐遗失,一切之中总有至高神明的位置,还有一系列严苛保证大家足够顺从的规则。
这黑暗的传承至今仍在联邦的社会体系中流传,韦安好些年前曾被卷入其中过,那都是孩子时的事了,他并不在制造超能者的计划表里,而被分配去进行死亡过程的数据存档,能活下来纯属意外。
那时的事他已记得不是太清楚,也不想回忆。
于是韦安不再去想,他安抚了许承光一番,挂了电话。
天光仍旧大好,他站起身来,之前给归陵订的衣服送到了,包装袋色调朴素而昂贵,家用机器人推进来放在桌上。
韦安走过去,拆开包装袋查看,这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
小时候韦安觉得这些东西不过是蔽体之用,待到长大,才知道那些款式、料子、品牌、色彩,如此等等,带有什么样隐秘的语言,心理暗示的效果,或是哪个层级人群的入场券。
而当你在一个地方生活,这些元素又如何让你感到温暖、快乐、安全和满足,他是这套语言的专家。
韦安拿起一件格子外套,料子柔软,色调柔和,穿上会给人一种居家男人的感觉。
他转头看归陵,后者正看着地板发呆,膝上放着一本韦安强行塞过去的书。
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呈现大片柔和的暖色,像电影或是海报里想象的完美生活的一幕。
韦安朝他说道:“过来,试下这件衣服。”
归陵转头看他,阳光之下,他脸色极其厌烦。
“你脑子有什么毛病?”怪物说。
“我只是觉得这件衣服的款式很适合你,会让你看起来比较温和,没有侵略性。”韦安说,“就试一下,会好看的。”
对方靠在沙发上,非常完美的画面,可他的样子冰冷,嘲讽,有种几乎诱惑性的恶意。
“你觉得你把日子过成这样,就真成了这样的人,不会被逮到,”归陵说,“能在这么个玩具房子里好好过下去了?”
韦安朝他微笑。
“我研究了一下你的契约,这种日常小事是在可以不做的范围内,我倒也不是能强迫你非做不可,但你不照做,至少是让你……有点痛苦。”他说,“我了解一点古文明的惩罚,我经历的比你的可能不够……‘古典’,但就算改良版的,也是够受的。”
归陵瞪着他手里的衣服,坐着没动。
“你给我过来,”韦安说,“穿上。”
就这么对峙了五秒钟,归陵终于慢慢站起来,接过衣服。
韦安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他衣服选得很对,柔和了归陵身上的阴冷和不祥,让那人简直有一种斯文居家的气质。
而且这怪物外表真的是帅,身材一流,虽然那双眼睛仿佛来自噩梦之中,神色里有着真正属于战场或墓地的东西,但外表绝对顶尖。
韦安愉快地欣赏,这种荒诞的行为给他提供了很大的乐趣。
“很好看!”他赞美。
归陵盯着他,那样子像在被迫参与什么非常可笑的场景,却又是压抑和阴森的。
韦安又去拿另一件衣服。那是件浅色的毛衣,看上去很柔软温暖。
“来,再试下这件。”他说。
归陵看了他几秒,韦安拿着毛衣,朝他微笑。
怪物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开始试又一件衣服。
韦安很喜欢这个游戏,并且准备给归陵买更多的衣服。
他正在研究今年的流行款式时,接到了本地一个慈善机构负责人的电话——韦安当然会加入这类组织,不搞慈善怎么好意思叫有钱人——打电话的人叫周园,是“联邦慈善协会桃源分部”的负责人。
对方打电话是告诉他,因为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桃源准备办一次大型的祈福会,希望他到时能够参加。
“祈福会?”韦安说。
“是的,”对方说,“三天后在同云广场,就安定一下民心,全民一起祈祷平安什么的。”
“那……”韦安说,“安全吗?”
“能有什么不安全的,上面肯定会做好安保的,而且我们也不用在广场上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周园说。
韦安想说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本地政府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这种时候举办大规模聚集活动光安保就是个灾难,更别提其他的了。
但周园开始说和祈福会一起的官方慈善拍卖会活动,上面很重视,搞到一些难得的藏品,韦安肯定会感兴趣的,而且大家的确应该对桃源现在的情况表示关心,多花点钱什么的。
这意思很清楚了,就算是毫无兴趣,而且就是纯花钱的事,但还是非去不可的。你想要在某个地方平静地过日子,总有这样的事情,不要违反,不要不合群,生活就会快乐很多。
所以韦安表示自己很愿意过去,也很希望能在这样的灾难中尽自己的一份力。
周园赞美了他的热心,说真高兴桃源有他这样热衷于慈善、关心社会现状的年轻人。
韦安挂了电话,立刻看到有朋友发过来的信息,说祈福会的事,听上去很盛大,还有不错的拍卖品。
韦安想,虽然现在不适合办大型聚会,但这时候办个祈福会安定人心,还是可以理解的。
涉及到古文明,人们总是会更加的恐惧和疑神疑鬼,毕竟与之有关的一切在这片土地扎根太深了。
生意、意外或阴谋都是正常的,无非是看情况选边站,又或者多花些钱的问题,但博物馆的事不同,那是关于古文明的,属于恐怖、绝望和没有理智的黑暗。
到目前为止,人们已经开始传说,迎天的高层其实都活着,打开了黑暗的大门,掌握了未知的力量,伪装成全部死去,是有难以言说的目的,这一类的东西。
韦安非常清楚,迎天没有大量高层潜藏在外,那个组织有名有姓的高级成员被一举清除,就李应全一个不算聪明的活着。
毕竟归陵的契约上就写着呢,这是科学部最高层的手笔,可不是没事能改着玩的东西。
迎天……没那么混乱和随机。
韦安刚来桃源的时候,就猜到那大概是个什么地方了。
人们总把那里说得好像是个纯粹黑暗的地域,但其实它最横行无忌的时候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它从不扩张,专业素养极强,目的明确,没有野心。
在阳光之外,联邦的上层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分配,这些东西都混沌血腥,如果你要在这行干下去,就必须要知道那些大家族和大机构错综复杂的食腐般触手分布的情况,这是基础规则的一部分。
权力之事不会有例外,韦安自小便是这么被教导的,所以当他看到迎天他就知道,这支势力折腾这么久没人管,肯定因为背后有什么更大的势力撑腰。
更高层,更隐秘的力量。
韦安看着窗外的花园,权力博弈之事总是局势清晰,充满逻辑。
可是当看到最底层和边缘发生的那些事,又让人怀疑所有人都疯了。
韦安当年工作得很崩溃时,总想着能放个长假,虽然他其实也不会去吃喝玩乐,他缺乏那样的冲动,也就是在酒店发呆而已。
但那至少窗外风景很好,比较像生活应该是的样子。
他选择桃源,一方面就是因为这里景色优美,住在这里,宛如一场漫长的度假。
他就这么发了一分钟的呆,接着转过头,朝归陵说道:“吃完晚饭我们去散个步,这里景色很美,一定不能错过。”
怪物从沙发上转过头来,他穿着韦安刚才强行给他套上的柔软的浅色毛衣,非常好看。
他说道:“能不散吗。”
“不能。”
韦安觉得他和归陵相处得还不错。
这些天他一直把归陵关在家里,他经常和朋友联系,只偶尔关注一下案情。
祈福会前一天,他们散步时遇到一个园丁,韦安随口介绍说这是自己新找的保镖,对方说自己也觉得他跟前有个人,一个人住太孤单了。
世上哪里都有关系网,韦安知道那人会把这个信息随口传播出去,他会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把归陵放进自己的生活中。
他让归陵做的也就是正常吃饭、收拾桌子、看肥皂剧之类事情的时候,那人都做了,韦安并没有要求更多,毕竟很危险,他在这些家务小事中得到某种不正常的乐趣。
他知道这没什么意义,但他仍让那双杀人无数的手去洗盘子,把茶杯递给他,或只是在电视跟前整天发呆,他倒也不知道还能做些别的什么,归陵的动作看上去很正常,但感觉上又并不属于人世生活的这些东西。
韦安偶尔会在那人身上看到一些诡异的场景,比如有一次调味瓶拉环断了,韦安让归陵开一下,那人看了一眼,瓶颈处就齐齐断掉了。
光线很好,细节纤毫毕现,但韦安压根没看到发生了什么。
他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多问了一句。
“我看过你的一些记录,你能在大概三分钟内清空迎天的总部,”韦安说,“你也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清空科学部的总部,或者什么大机构、大家族的核心区吗?”
归陵转头看他,他仍旧是在沙发上看书或电视的形象,他朝他露出一个很接近于微笑的表情,那笑容冰冷、恶意,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说:“可以啊。”
阳光之下,韦安看着他,光线真是完全浸不透他,过于帅气,以至于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心痒。
过于强大的力量存在在那里就像会影响周围的一切,他住在他的房子里,让家务事都透出不一样的气息,他在的地方光度都会变暗。
除此之外,情况还是挺正常的。
归陵也就是搞坏了他几个门锁,有几个杯盘完全消失了,韦安不知道在哪里,也不太想去思考它们的处境。
有一次花园里一只流浪动物和归陵对视了一眼,吓得惨叫一声,跑掉了。韦安觉得他是故意的,说他能不能收敛点,对方还朝他说,他要不喜欢的话,那就惩罚自己继续看肥皂剧好了。
总体来说,这个古文明武器接受了新管理员这套平凡琐碎生活的要求,即使不高兴,但反正也没得选。
他的生活仍旧是一片暖洋洋的空洞,韦安熟悉这空洞,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基本恢复了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