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时间漫步……或者说沿着时间飞奔,对陆凝来说并不感觉到痛苦。她能看到那些辉煌壮丽的影像如白驹过隙一般出现又消失,也能感受到这颗星球生曾经出现过的挣扎与绝望。但无论如何,这些感情都很难影响到她,因为它们确实已经过去了。
直到星辰化为不再燃烧的苍白。
直到天空被人工的帷幕所遮盖。
直到人们切下肢体。
直到人们封锁脑海。
“……就叫他们天使好了。”
“魔族出现在海域之中。”
“来自远古的亡灵再次睁开了眼睛。”
“战争!神明与魔族的战争!”
“龙迹群岛中枢神国,天空暴风要塞,失去联络。”
“虚空枢纽前线神国,穿界航线,确认毁灭。”
“巨人之眼群峰神国,大地之门,检测到三千六百七十七处溃决,大地之门已失去防守作用。”
“环屿列岛渊海神国,深蓝堡,沉默。”
“已连接到地狱边境冥王神国。”
陆凝看到了最后两个神系的坚持。冥河被灵魂所淤塞,为了防止亡者归来的末日,冥神一系根本腾不出手来,他们的引渡不仅包括地面上死去的生灵,甚至还包括自己的同伴们。
然后……战争结束了。
陆凝掀开了一层帷幕,同时将那已然成为过去的历史揭开。她站在一片旷野之上,火热而带着焦糊气息的风从旷野中吹过,爆炸声自遥远的地带传来。
接着,战争开始了。
在光阴之中只是一瞥看到的巨物浮现在天空之上,它们不与大地相连,却在不断向外倾吐出一艘又一艘舰艇。它们飞过天空,与陆凝熟悉的浮空要塞发生了激烈的交战。
“……最终清洗命令。”
那些飞向太空,直扑神明的族群们,在举族出发的时候,如何做到那样团结一心的?
因为他们像这样,将反对者都清除了。
当他们理解自己作为景神之痕存在的时候,就清楚这是不能留下任何后路的一战。所有试图退缩的人全部遭到了清除,手段狠厉的就是直接杀,而稍微柔和的也是拆散流放至别的星球,令其永远无法返回。
而如今,他们在第十三个末日的扭转下,将这个命令的执行目标放在了海法大陆之上。
陆凝的移动已经不会带动周围的时间疯狂加速了,这也意味着她终于追上了自己原本的时间。不过看周围的景色,恐怕她这一次旅行的时间稍微有一点长。
“哈……”
【回来了?比我预想的时间要长了一点,不过也差不了太多。】
“什么情况?我只闻到了战争的气味,就算我离开了几个月的时间,应该也不至于末日就来了吧?”
【还没有,不过能够显现在我们之中的末日已经开始扩大了,荣光剪影不止局限于几名兵卒,已经能够显现出当年制造的战争兵器了。不过我们也没闲着,已经准备好了足够多的应对武器,可不像是第一次那样容易被击败了。】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陆凝就看到天空中那巨大的空港上开始出现了一个个明亮的爆破光辉,不知名的攻击已经命中,连环殉爆已然开始,数秒之间就已经横贯了整个天空,明黄与橙色的爆焰在白日之中依然改变了天色,不过没有任何东西坠落下来。
它们和之前出现的荣光剪影一样,会在被破坏之后便消失掉。
这场战争在物质上不会带来什么收益,所幸的是由于早有准备,组织还都耗得起。
【报你的坐标,我派人去接你。现在荣光剪影的发生率越发频繁,没人保护很危险。】
“好吧,我……”
陆凝环顾了周围一圈,随后缓缓浮上天空。
“不,我改主意了。如果按你说的,我可能离开太久了一点。”
【喂。】
“走这一路,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学会的。”陆凝微笑了一下,手掌平伸在面前,空间在她的掌心被揭开面纱,多重空间在手中堆叠为了一个方块。
【虽然你不像我这样有天才般的头脑,但你对力量的掌握确实有种野兽一样的直觉。】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陆凝手指轻轻勾动,空间在她的掌心从堆叠分开,稳定地排列为一条直线。
她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漫游,血肉的解构,精神的分离,最后通过时光的场合追上自己的现在,如今已经化为了一种本能。“先祖”的能力已经在她身上复现了不少,正如克莉丝汀所说,陆凝现在虽然不能用比较准确的方式去解读自己拥有的能力,却可以凭直觉掌握它的运用方法。
“星星已经排列好了。”
空气中骤然发出了一声爆音,陆凝被手中的空间卷入进去,随后从一座山峰之中骤然出现,空间在她周围扩散开了一团波纹,然后在她精神的安抚中平静了下去。
“凯恩要塞。”
她俯视着山中已经彻底毁灭的要塞,一些穿着古怪的生物还在从地下往外面爬出。由于凯恩要塞的顶层过于坚硬,他们只能从周围挖出通道,跑进山林之中。
果然变成这样了。
一个简单的冰结咒文放出,化为一颗坚固的冰晶。她伸手将冰晶取下,而自旧世界到废墟的空间在她的面前排列起来,形成了宛如电磁炮一样的解构。当她将冰晶丢下,在数个空间的扭曲下,一颗狰狞的陨石便呼啸而下,将凯恩要塞顶部打出了一个大坑。
“果然还是很坚硬。”陆凝赞叹道,凯恩这个人如果真的活着,或许能够为这个世界的材料学提供不小的助力吧。
感慨当中,更多的冰结咒文在空中转变为了冰晶,陆凝控制着“深空”在周围扫过一圈,所有的冰晶都化为了灼热的陨石,并以相同的速度砸落下去。
无论凯恩以多离谱的思维去设想,也不会想过有一场深空的陨石雨将会摧毁他铸造的要塞。
陆凝以这种方式撕碎了凯恩要塞顶层的防护层,要塞之内已经异化的人类们纷纷奔跑出来,嚎叫着逃跑。他们依然有躲避天灾的本能。
只有一个庞大的身躯,正从地下慢慢走出。
康斯坦丁的躯体已经变成了一个巨人,他的身上融合了大量的血肉和骨骼,坚硬的外骨骼支撑住了肥大的躯壳,他的双手中,一只握着权杖,一只握着一枚水晶。
“你好。”
康斯坦丁向陆凝微微一笑,他的脸居然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这就是你被许诺的那个未来?逃避死亡的未来?”陆凝问。
“啊,听起来那两个孩子已经被你救走了。”康斯坦丁发出一声感叹,“也好,我看他们长大,也知道他们和凯恩终究是不同的。”
“我记得你们都是生存狂那种类型的人。”
“不一样的,如果凯恩真的执着于生存,那他也不会因为一场病就死在这里。”康斯坦丁说。
“但是艾思琪和德洛斯可是将生存发挥到了相当极端的程度。他们在对死亡和生存的研习上可是走了很远的路。”
“是的。”康斯坦丁有点费劲地点了点头,“现在,我想询问你。”
“什么事?”
“我能够看到凯恩要塞的覆灭,也能看到你自我无法触及的星空带来了灾难,请告诉我,在您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肥胖,巨大,异形,除了脸部以外,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模样。”
“原来我没有……走回正确的路?”康斯坦丁愣了一下。
“本相并不是你现在追求的这个东西,而本相也不意味着永生。”
“您……”
地面晃动了一下,康斯坦丁缓缓趴在了地上,他发出一声惨痛的笑声:“那么,我追寻的完美与不朽已经不在了。”
“谁告诉你,我们拥有本来的面貌的?”陆凝问。
“这是我的罪……我救下了一个魔族。”
“魔族?”
魔族怎么会和人交流?魔族剩余的只有毁灭和破坏的欲望了才对!
“它擅长沟通、欺骗和阴谋,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沟通和欺骗也需要一些真实的东西作为佐证。”康斯坦丁遗憾地说,“我以为,我能找到我们遗失的东西……这样,我所渴求的那些东西,就都能握在手中了。”
“库卡什向你展示了一条错误的路。”
“我从混沌的思绪中清醒,终究发现这一切都是错误的。而您是否已经抵达了那种形态?我能够感觉到,您……时间与空间尽在您的掌握,您与那位邪魔所描绘的宰执者有相当程度的相似。”
“我不是为了找你才来的,不过我能将你的错误结束在这里,康斯坦丁。你已经很难称为一个人了,你的破坏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不,请别……我依然还想活着,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继续看一看有没有别的方法……”
“那么你就留在这里吧。”
陆凝缓缓降落。
“我需要看到的东西还在这里,我只是为了它而来的。”
她穿过了破碎的顶层,落在了凯恩要塞之内。
陨石已经将这里的大部分区域砸得结构松动,很多地方已经被砖石瓦砾所掩埋。陆凝以咒文移开了那些砖石后,很快就循着感觉找到了一块地方。
“幸好没怎么变化。”
德洛斯向她描述过凯恩要塞里的一些情况,其中就包括了此前库卡什做实验的那个监狱。德洛斯不清楚这个实验是什么,不过陆凝走到这里后,大致可以判断出这里曾有什么用途。
时间的痕迹在她的脚下出现,将此地的过去展示在陆凝面前。她看见了那些被囚禁在这里,强制化为了怪物形态的人们,库卡什引导出了他们精神海中的“黑盒”,也让他们稍微恢复了一些过去的形貌。
“我现在能对付他吗?”
虽然陆凝现在又变强了一些,却还是对库卡什的实力没有足够的认知。她能够抓住库卡什留下的时间痕迹,可是要由此追击过去,能否打赢对方还是个未知数。
“他还真是能跑啊。”
库卡什显然是没把集散地的任务当成是这次的主要目标,他的目标就是这次完成自己的进阶。而所有的四处奔走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现在,陆凝看到了他在时间之中的位置,那是靠近西部地区的新树影城。
“他去那里……是为了什么?登星之阶?这家伙是死星的信徒……”
陆凝微微皱眉后,立刻返回了地上,问康斯坦丁:“你现在还能听到死星的声音吗?”
“主……啊,吾主,我应当向他求取一个真知,而非执着于我那取自魔族的一丝执念不放。我有罪……”
“别嘟囔这些,再次向死星祈祷,看看你的内心会得到什么回应。”
陆凝确信康斯坦丁已经成为了死星的信徒,不过恐怕只是最低一级的赎罪者,现在她需要判断一下这些信徒的精神状态如何,到底有没有可能与新树影城的那位教官一战。
康斯坦丁很听话地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过了十来分钟之后,他那庞大的躯体忽然震颤了起来,他迷茫地睁开眼睛,说道:“主……告诉我,我已行在正确的路上,我已找寻到自己所寻求的躯壳。可是我……”
他的迷茫来源于一个错误,而陆凝很清楚错误是什么。魔族的诞生来源于这颗星球被封闭后层层切割自己的种族,因此魔族口中的“宰执者”和她回溯至最初文明所呈现出来的样貌本来就不一样,康斯坦丁显然是被一个实话误导了。
但她不准备解释这些东西,而是追问道:“你现在的想法,得到了什么回应?你依然想要生存,而且不是以现在的样子生存下来,死星会给你相应的回答。”
康斯坦丁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吾主……告知我没有下一步了。”
“什么意思?”
“主告知……吾等已被湮灭的执掌者写入裁定之书,命运的终点已然落幕,苦难与挣扎抵达了尽头,必然的消亡来到了眼前。抗争或是放弃均无意义,哀求与愤怒亦会归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