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去

寒暄之后,岳轻眉轻轻拍了拍手掌,拿起了座位旁边的一个通讯器。

“外面的朋友们,不如都进来吧,诸位并不需要一定让我们先进来。”

这句话说完,行宫的门口便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人。

“当年是各位领头打进行宫的,我们至少要让口说道。这个人同样是一个自上个时代生存下来的组织首领,不过和现存的几个大型组织相比,他当时只是带着十几个人做策应,并未在主要战场上发力。

“艾特里,很高兴看见你。”罗达蒙特向他点了点头。

接着走进来的很多脸孔也算是比较熟悉的了。他们很多都不是上个时代的幸存者,而是这个时代开始之后陆续加入的,不过在一些指导下,也都是了解这里发生过什么,也对六大组织有明确了解的。

“丹阳炽血还没到?”这时,一群人忽然涌了进来,为首的一个穿着一身敞胸的海盗衫,身材高大,即使没有佩戴武器,也让人感觉他腰上别着一把锋利的刀。

“天草六郎,真是好久不见。”左虞侯微微笑了起来,“别急,丹阳炽血一向到得比较晚,今天姬蘩也会到场,这下你安心了?”

“嘿,既然左二爷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信得过。”天草咧嘴一笑,“咱们落座吧?”

后面的人一起“哦”了一声,跟着天草六郎找了个侧面的位置坐了。

天草六郎,这家伙也是个元老级别的人物,不过当初只有他一个人,无组织人士,自称浪人。他在当年的战争中一共刺杀了五个统治者手下十一名得力助手,实力强悍,只是在一次任务委托中退缩了,也正是那次退缩让他当成了终身的耻辱——同时也成了姬蘩的绝对拥护者。

但是时过境迁……左虞侯没有在意天草六郎对自己的称呼,只是看看这个故人,虽然面庞和当初一般无二,但神态与行动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放浪形骸的浪人了。

“大家都老了。”岳轻眉轻声说道。

“是啊……”

左虞侯的感叹声还没落下,就听见门外响起了热烈的呼喊声。

丹阳炽血在整个五阶的集散地的呼声一向很高,毕竟一群热血直肠子的家伙走到哪里往往都是受欢迎的,何况他们代表着最顶端的武力派。谁都知道在场景里面多少都得找些武力靠谱的朋友,如果没有,那就找丹阳炽血的人总没错。

“四个人都来了。”坐在会议大堂的人能够看到门口的情况,立刻注意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

笑容和煦,一身蓝色的海军制服的穆沧澜正在向旁边别的组织的人打招呼;披着蓑衣的黎端雨则用斗笠遮住了自己大部分的表情,软银剑士服饰的南霁月微微昂着头走在最前方,而侧面的姬蘩则穿着一身并不怎么显眼的暗红色对襟马褂,手中还捏着一根竹杖,神情就像是出来逛庙会一样充满了兴趣。

四个人走进来之后,也是和之前别的组织进来时差不多的流程,没有人特意去提什么事情,只等他们自然找个地方坐下。

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行宫的会议大厅中就坐满了人。

左虞侯等人确认了接受邀请的所有组织均已到达之后,便联手封锁了大门。

“会议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最上首的那些人身上,等待着六大组织说出这一次的目的。

“那么,先从第一个议题开始。”威尔逊轻轻拍了拍扶手,开口说道,“新的五阶集散地已经开启,而转移的机会和限制已经摆在我们面前。集散地并不允许我们派遣太多的五阶游客现在前往另一个集散地,换句话说,那边未来的主要组成成员势必为现在的四阶游客乃至更低阶的游客。我们希望各位考虑清楚,自己的组织究竟要送几个人到另一个集散地——考虑到消耗的情况。”

“但是我们并没有收到集散地发来的提醒。”有人开口说道,“这个约束似乎没有明确的名额限制……”

“集散地的名额除了升阶以外很少会直接通知。”罗达蒙特微笑道,“它一般使用另一个方式来告知大家,那就是场景的通过率。”

“我们已经做过了测试。”左虞侯接口说道,“诸位的组织大概还没有开始尝试,这是个明智的选择。转移集散地要通过的场景具有相当高的难度,而且和一般的五阶场景并不相同。我们可以肯定,如果想要活着通过该场景,那至少要有组织精英以上的水平才可以。”

精英以上水平,这不算一个特别模糊的概念。如果精确一点的话,那就相当于六大组织各个首领的直属卫队,或者一些较小组织的领袖、核心成员这种。这个标准哪怕在座的众人之中有些也可能达不到。

“因此,我们会劝诫一下诸位,不要随意冒险,去开拓另一个集散地。”列奥波德严肃地说,“我们很清楚诸位也渴望权力,不希望一直与我等在此竞争。但我们希望即将展开的竞争是良性的,能够展现诸位在四阶之下的人才储备和潜力,而非是赌上自身的转移。你们应当清楚,就算真的以这种方式,我们拥有的可以通过转移场景的人也比你们要多。”

“啊……这里能让我说句话吗?”

忽然,姬蘩开口了,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有些紧张。

对于他们的反应,姬蘩倒是很熟悉了,她不甚在意地站起来,说道:“我知道诸位在担心什么,左右不过一句话,那就是新集散地的秩序。你们害怕在那里依然不会打破现有的格局,你们同时也怕那个集散地没有六大组织维系公正,使得那里变成一个混乱的地方。矛盾,不过也很现实。”

“姬蘩大人!”天草六郎激动地站了起来,“没有人会畏惧……”

“天草,你只能代表你自己,最多,加上你周围这些人。”姬蘩笑了,她微微转动头部,每个人都能看得见她的表情。

天草六郎懊恼地坐回了原地。

“三天之内,我会参加转移场景,前往另一个集散地。”姬蘩宣布道,“是的,不会带任何一个人,我在那边的所有下属都会是自四阶新升阶上来的。而在最初的阶段……大约三年之内,我会负责那边集散地的秩序。”

“与此相对的,六大组织不会派遣任何一名旧时代的成员前往。”卡布拉奇酋长扬手拍了拍身边的年轻人,“哈哈哈!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是守着自己的家业,那边的开拓只有看你们这些年轻小子的了!”

“这也是我们希望与各位订立的第一个约定。”岳轻眉点了点头说。

“等下!”天草六郎又站了起来,“你们不派人,就想让我们也不派人?不可能,我肯定是追随姬蘩大人一起的!谁都别想拦着我!”

“天草,对于各位的组织是不会有那么严格的要求的。更何况,这也只是个约定。”姬蘩笑着说,“只是希望在场的各个组织,不要向那片转移太多的人,就算要转移,也请尽量让年轻人多锻炼一二。”

没有人质疑姬蘩,因为每个人都必须承认——在如今的集散地,如果要信任一个人带来的公正,那么只有姬蘩能够让所有人都信服。

“正好,我们也谈到了即将进行的第二个议题。”里若涅拍了拍手,重新让大家注意过来,“年轻人,我们需要新一代了。”

新一代?

这是很多人根本没考虑过的问题。

在集散地,所有游客的身体状态都被固定了,尽管有呼吸、排泄等正常的生理特征,却不会老化,因此游客们并不存在因为寿命因素而必须培育下一代的问题。

威尔逊交叉手指,微微靠在了座位上。

“我们必须考虑这样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威严而令人信服,因为这里没有人比他更加独裁。

“我们成功击败了那五位严酷的王,并建立了崭新的秩序。我们有着承前启后的经历,有着共同的目标,我们想要让现在的集散地繁荣并伟大,我们让大多数的游客都拥有了成长的机会,在过去的一百余年当中,当年的愿景正在一步一步实现,而因为不会衰老和永远旺盛的精力,我们那一代人一直把握着方向,并且我们当中的很多人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许多人都在微微点头,无论对六大组织是什么样的观感,但是他们都清楚现在集散地的环境与这六大组织的建设息息相关,没有人真的想象一个没有六大组织控制局面的集散地会是什么样。

“但是……我,我的朋友们,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各位,最近一段时间或多或少感觉到了一种本不应该有的感受,那就是我们正在老去。”威尔逊继续说道,“并不是身体,而是灵魂。我们正在老朽,我们的精力虽然依然能够旺盛,却已经不复当初如盛燃的火焰。我们的思维和想法正在僵化,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越来越不愿去思考。在我们这些五阶的人无法看到的地方,我们最下层的一二阶组织已经出现了僵化、腐败、断层、阴私……不只是我们,我们一手建立的秩序也正在老去。”

威尔逊站起身,这位君王大陆的唯一统治者此刻依然带着君王的威风,却让很多人感到确实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我们建立了一个如此伟大的秩序,而我们将它延续了百年以上的时光。毫不自谦地说,我们是伟大的,然而,我要向诸位提出一个质疑。即便如我们这样的人,在下一个百年之后,在我们享有的永恒当中,这样的伟大又能维系多久?”

这时,南霁月轻轻按了一下姬蘩的肩膀,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她:“你是不是……”

“是的,老去并不只是一个形容词。”姬蘩亦用低声回答,“它正在实际发生,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大概已经打不过二十年前的自己了。”

南霁月叹息了一声。

“我们需要新一代。”威尔逊的发言依然在继续,“我们六大组织无论组成形式有何不同,现在依然处于这样一个困境当中,那就是最终作出决定的依然是一群正在老去的人。我们需要培育新一代,不只是我们,在座的各个组织也应当将这个问题纳入未来的考虑当中了。因为各位……其实不比我们年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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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意思。”

宇文斌提着一个行李箱,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的一枚纹饰,一枚小巧的机械正浮在他的耳边,转播着行宫会议的讨论内容。

“宇文斌,我们该出发了,你准备听到什么时候?”阿卡迪娅从门外回来,她除了两个装着电脑的公文包以外没有拿任何东西。

“看起来六大组织也已经发现了老化的问题,不过他们还没研究出来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宇文斌边说便走出门去,一辆马车在门外等着。

“那可是就连宇文政他们都没搞明白的问题。”阿卡迪娅将两个包塞进马车里面,抱起双臂,“那几个老东西留下来的问题可多了,你现在感慨些什么?”

“不……只是感觉,时代虽然不同了,有些东西却仍然在周而复始。”宇文斌轻笑,“无论是宇文政还是谁,都在拼命回避着应该走上的这个结局,结果还是被人格杀在场景里。滔天的权势还是人死灯灭。”

“你怎么确定他们就不会留些后手?毕竟我们都存在了,难保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有些别的安排。”阿卡迪娅嗤笑,“当时被绑上火刑架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完全没有意料到吧?”

“但事后想想,这也反映了他们当时已经没有退路,打算放手一搏。”宇文斌将马车上的行李仔细排列好,“应该是诸多计划同时启动了。否则他也不会疯狂到用五十亿的分数买了那个反抗者‘信标’的命。”

“估计那时候已经疯了。”阿卡迪娅带着快意的笑容说,“他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反抗者,给自己找到一些时间。结果姬蘩成为了新的‘信标’,他可没办法再掏五十亿出来了。”

“可是……阿卡迪娅,我依然很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能逼迫他那种人疯癫到走向那样的路。他的经历远比我们要多,仅仅是那种目击类的疯狂影响或者知识膨胀的手段是不可能对宇文政他们造成什么精神上的损伤的。”

“那又如何呢?暴君,痛苦之王,大执政官,怪诞博士,死星……不要说他们的成果,现在还记得这几个称号的人又有多少?除了我们,又有几个人会在意他们临死之前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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