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完了!我写完了!!!”
作家欢呼着,又是他一本新作的诞生,他高喊,他庆祝,他狂欢,在灰色的世界里,新作为他填补色彩。
然而他只身一人,他悲哀。
下午没课,他回了家,老婆还是跟原来一样待在店里,没有人在为他的新作而喜悦。
作家平复了心情,他迈进店里。
“我写完了。”作家淡淡说道。他并不期望能够得到赞美与嘉奖,他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个喜欢写作些烂俗剧情的孩子了,没有人会为他欢呼。
“写完了?”女人问。
“写完了。”作家回道。
女人会说什么呢?
“别再想着你那些毫无逻辑的书了,快来帮忙!”没错,她肯定会这么说。
但女人没有,她和以前一样,她抬起眼,岁月让她再也不能让作家感到青春的美丽。女人只是扬起嘴角。
“给我看看?”女人说。
该死。真该死为什么她要这样?每次都这样!她总是一面批判着,一面嫌弃着,然后毫无保留的吸取我的作品,她不曾磨灭我的创作!
作家还是把一沓卷起的稿纸递给女人,他低下头。
这篇小说他写了好一段时间,现在的他好像在等待着审判,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把第一部自创小说递给父亲,然后等待父亲的批评一样。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安静地阅读了他写满了稿纸的歪歪扭扭的字,歪歪扭扭的文章,歪歪扭扭的烂俗剧情。父亲面无表情。
女人也面无表情,她看起来好像麻木了。
麻木吗?作家不知道,女人看书从来都是这样,她只喜欢安安静静的面无表情的把一整面文字看光。
店里很安静,这个点当然没有人。
作家只听到翻阅纸张的声音,他强撑着自己走进柜台,然后来到女人身边。他很不安,他亲眼看着女人翻阅着。女人正读到过渡部分,这部分有点无聊,作家自己都知道。
作家看着女人阅读着的侧脸。她的眼角竟然有皱纹。她的脸上怎么能这么不光滑!?她比起以前,越来越老了!
“你第一次写出这种东西来。”女人还没看到一半,但她还是张口评判了。
是写的不够好。作家认栽了。
“你第一次写出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女人又说。
作家不可置信。
“有戏!有戏!”女人开始激动起来,她从来没有露出这种表情。
绘青要去堆放体育器材的仓库拿垫子,今天的体育课要练习拉伸。
帮整个班级干些力所能及的事让她感到荣幸,她从来没有帮谁做过什么,也从来没有因为能够帮助到他人而感到开心。
所以她兴奋。
仓库看起来有点破旧,绘青之前见过,仓库的锁是很旧很旧,堆满了铁锈的,它很难开。但绘青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她玩弄着手里的钥匙,愉快地迈向仓库。
草香!是草香,混合着泥土的厚实气味,它点缀着本该沉重的大地,好像氤氲着,融合着厚重的气味,然后进入鼻腔。
绘青觉得这时应该唱首歌,但她不会唱歌。于是她只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暂且把这小曲命名为“草泥”。
或者应该是“泥草”?毕竟草是长在泥上的,“泥”应该放在前面吧。
“草啊——香香——泥土——上面长了草——!”绘青甚至开始作词,“啊——泥巴!你为什么这么软——?”
为什么泥巴这么软?绘青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歌词到这就告一段落了。
也许等到自己知道了答案,就能够继续把词写下去了吧。
“啊,泥巴——你为什么这么软——?”绘青唱着。
“啊,仓库——为什么你会传来——声音——?”绘青唱着。
对啊,仓库为什么会传来声音?
绘青不知道,这就当是仓库回应了她的歌声吧。只不过仓库里传来的闷响实在是跳脱于绘青所哼着的调调,绘青有点不满。
什么啊!为什么仓库也开始唱歌了!
或许它是在打拍子!也许是吧?绘青不知道,她只是想掏出钥匙来打卡仓库的门,但仓库的门好像是开着的。
或者是虚掩着?反正门是开着的,钥匙也派不上用场了。真可惜,钥匙的作用明明就只是打开门而已,现在它失去了自己的价值。
“学狗叫!”
“汪!汪!”
“哈哈哈哈哈!”
哄笑,绘青听到了。这是为什么?仓库里怎么突然传来了这种声音?
学狗叫?为什么会传来这种声音?
绘青轻轻推开门,门内的景象很快清晰起来。几个学生围着一个趴在地上的低年级的孩子,他们脸上多挂着戏谑与嘲笑,甚至在看到绘青打开门后还多了些得意,为首者甚至加重了踩在那个趴在地上的孩子身上的脚的力度。
趴在地上学着狗叫的孩子绘青认得,他叫相泽,绘青见过的。上次他也被人羞辱着。
“啊,泥巴——你为什么怎么软?”围在相泽附近的一个人突然唱道,他估计是听到了绘青的自娱自乐,其他人紧接着笑起来。
绘青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笑,难道是因为她唱的歌不好听吗?但绘青并没有失落,她只是吐吐舌头。她现在更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欺负相泽。
此时似乎有人认出了绘青,他颇有些紧张的凑近为首的人,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为首者很快扫兴,但脸上又不忘堆上谄媚,跟其他人逃一般离开了,只剩下相泽趴在地上,继续学着再也没有人欣赏的狗叫的才艺。
“你又把我的朋友吓走了。”相泽有点不满。
绘青只是站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太奇怪了,她要问好多好多问题,但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你怎么还在跟他们玩?”绘青终于挑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相泽回答。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朋友?朋友不是这样的,朋友才不会让你在冷天脱光衣服,也不会让你趴在脏脏的地上学小狗。”绘青说。她发现相泽的衣服上还有好几处沾了灰尘,她想要拍拍,拍走那些像相泽一样顽固的灰。
相泽躲开了,他在一瞬间竟然有些恐惧。
他以为绘青会像他的朋友们一样打他。
“别动!你的衣服上全是灰!”绘青说着,按住了相泽的肩膀。她轻轻拍了拍相泽的身子,想要把那些顽固的灰尘拍走。
也许是力道太轻,灰尘并没有因此离开。绘青又用了点力。
相泽还是站在原地,他有些无所适从。绘青的动作让他想到娘。他娘经常这样拍他身上的灰,直到有一次他爹也像娘那样拍了娘头上的灰。爹经常帮娘拍灰,只不过是用拳头,后来是扫帚,再后来是铁棒。结果爹一不小心把娘拍睡着了。
后来爹就不见了。奶奶说爹去其他城市给相泽赚钱了,有了钱才能有吃有穿。
相泽把头别过一边。他已经快两年没见到娘了,他才不想看到绘青帮他把灰尘赶走的样子,这样他又会想到娘了。娘睡在山上的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绘青俯下身,她不知道相泽为什么会把头别开一边。她只是觉得相泽这样看起来好可怜,都没人帮他拍走已经融入衣物的脏东西,也没有人告诉他不可以跟那些坏朋友玩。
“拍完了吗?我要走了。”相泽说。他有点发抖,他害怕绘青突然展露出朋友们的嘴脸,害怕绘青露出那种可怕的笑容。
“不要再跟那些朋友玩了。”绘青说。因为那些人而趴在地上学狗叫,还要在大冷天脱光衣服,这也太可怜了。
“才不要!他们不跟我玩的话,我我”
我就没有朋友了!
绘青只是看着相泽的眼睛。这是惠织教她的,跟人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嗯”相泽还是低下了头。
“以后你来找我玩吧?”绘青说。
“嗯。”相泽埋着头。
“嗯。”相泽头也不回,就这么逃走了。
続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