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奉节是纪念女神创世的节日,那么这节日上演的戏也应当是赞颂女神的。
戏刚要开演,台下吵哄哄一片,人们挤在一起,翘首以待戏子登场。少男少女勉强挤入人群,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好位置,台上马上敲起了锣鼓。
绘青第一次听到锣鼓声,这乐器的声音对她来说似乎有些太过分了——宛如雷声滚滚震耳欲聋,声浪一阵又一阵刺激着耳膜,它们喧闹地组合在一起,不停冲击着;敲鼓的人仿佛不知疲惫,攥紧了鼓棒不停挥舞着,紧绷着的肌肉一刻也不肯放松。
锣鼓声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让绘青产生了一种错觉:产生了一种她从苏醒开始从未听到过除锣鼓声外的一切声音的错觉。
她感到头晕目眩,随而转头看向惠织和正男——他们并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台上的壮汉停下手里敲打着的锣鼓,替换主演上场。
台下突然开始欢呼,好一阵喧哗——绘青勉强透过人缝往戏台上看,才知道是主演登场了。
主演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她的裙摆很长,像绘青刚刚见到的金鱼的尾巴一样摆动着;女人身上那些绸缎上不知挂上了什么装饰,随着身体的舞动而相互碰撞着,不同角度的灯光反射在它们身上,随着紫色,粉色,黄色,以及白色的绸缎晃动。
有些绸缎与女人的长发混在一起,竟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女人的头发似乎不止黑色的错觉。
“上面的就是女神,这是在讲女神创世的故事呢!”惠织贴近绘青的耳朵大声说道。
她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把绘青的魂给拉了回来一样,这让绘青终于从锣鼓声中脱离了出来。
“女神也和惠织一样是黑黑的头发吗?”绘青又想到了早上前往镇子上时做的梦,她想象中的女神应该和惠织长得很像才对。
惠织好像怕暴露了什么似的不说话了,她装作没有听到绘青的声音也不敢再看向绘青,恨不得把眼睛固定在戏台上。
“不,女神的头发是和我一样的银白色,姑娘。”
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仿佛盖过了那些喧闹声,让惠织不禁打了个寒颤。
绘青奇怪的转过头,身后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与身边的人群格格不入,长相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样子。
男人把头蓬的帽子摘下,银白色的头发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连猛力敲打锣鼓的汉子和戏台上起舞的女人都停下了动作。
周围的人群一个接着一个弯下腰鞠躬,他们把头压得很低,怎么都不敢起来。
正男察觉不对,刚想说什么就被惠织紧紧捏住了手,他突然想到了田一郎——接着又想到了馈赠者,然后想到了田一郎的能力——可以将任何东西——包括记忆,感情——附着其他东西上。
他回忆起关于“女神的血脉”——馈赠者和恩赐者的事,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等等,他为什么会知道田一郎的馈赠是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更想不起来为什么能知道田一郎的馈赠
怎么也想不起来
“孩子,你失算了。”男人看向惠织,“她的睫毛。”
惠织的身体突然一震,然后发起抖来,身后一片冷汗。
绘青的睫毛还是白色的,她漂亮的,长长的睫毛,还是银白色的。
她怎么会忘了这个!?
她怎么能忘了这个!?
“继续做你们的事。”男人又发话了,于是人们又战战兢兢地起身,汉子又开始战战兢兢地打鼓,女人又战战兢兢地起舞。
“你认识我吗?”绘青以为这个发色和她一样的男人也许是她的亲人,抬起头问道——当她看到男人的脸时,许多信息突然猛烈的袭来——契约,不老不死,条件
男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有一种内心被人窥见的感觉——然而这种“窥见”并非令人不安的看穿内心,而是被一双温柔的眼睛——如果眼睛可以被这么形容,被一双温柔的眼睛用温柔的目光看清的感觉。
“你是我爹吗?”绘青又问,眼前这个男人的年纪看起来确实能当绘青的爹。
那种被窥见的感觉并不让人抗拒,或者说——或者说那只眼睛给了男人一种久违的感觉,或许是所谓的爱。
男人在如炬目光下被一览无余,他甚至感觉自己此时像母亲怀中哺乳的婴儿一般,他体会到了百年未曾体味过的安心感。
“大叔,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我爹吗?”绘青伸手拉住了男人的斗篷,此时的男人竟然流泪了。
“我不是,孩子。”男人知道,这也许是面前这个少女的恩赐,他抹了抹眼泪,很快把感情重新封印起来,“你得和我走,孩子,你应该回归属于你的血脉。”
“血脉?”
绘青什么都不懂,惠织轻轻拉住绘青的手,她的另一只手正捏着正男。
“你不是我爹,那一定是我的亲人。”绘青很确定,要不然这个头发的颜色和她一模一样的男人为什么要找她搭话呢?
“是的,我是你的亲人,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孩子。”
“你是我的什么人?是我的叔叔吗?伯伯吗?可是我也舍不得惠织,我还想和惠织一起”
“绘青!”
惠织打断了绘青的话,她看起来害怕极了。
“舍不得?呵。”男人冷笑一声,他的眼睛瞄向惠织,“埋藏女神的血脉是死罪,姑娘。”
“不!你们根本就没有女神的血脉根本就”
我明明只是想让她留在我们身边田一郎
“我自认为自己不是坏人,孩子。逃吧,离你的姐姐远点——或者跟我走。”
“绘青!”
惠织这么一喊,绘青为难了。明明之前一直说要帮她找到家人的,惠织现在是不是反悔了?
虽然和惠织在一起也很开心,但是如果和家人团聚,绘青是不是就可以记起来自己是谁了?
她纠结了。其实眼前这个男人跟她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从刚刚开始一直在说这自己听不懂的话。
不过她能搞懂这个男人的身份。他是恩赐者,他说什么话普通人都要听,他可了不起了,她也能搞懂这个男人的恩赐是什么,只要把他的恩赐说出来,恩赐就不能再生效了,他就不能在绘青面前使用恩赐了——虽然绘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懂了这个,从她见到男人的那一刻好像就知道了所以关于恩赐者和馈赠者的事了一样——而这个男人的恩赐是
“你的恩”
绘青刚要开口,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鼓声又停下了,虽然敲鼓的汉子一直没有把心思放在鼓上,但现在终于停下了敲鼓的手。
所有人惶恐地看向男人,以及这位美丽的少女——这位头发黑得不自然的少女。
绘青说不出话了,只要是关于什么恩赐,馈赠的,她都没办法说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的恩赐是窥见其他人的馈赠与恩赐,然而无法将其他人的馈赠与恩赐传达出来,对吧。”男人一只手托起绘青的下巴,“说强大也算不上强大,说弱小却又说不上弱小——现在你的恩赐对我已经没用了,孩子。”
绘青还是说不出话。
“如果你真的挂念你的姐姐,在天气转暖之前,逃吧。”男人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绘青的眼睛,“我不会骗你的。逃吧。趁教皇发现你——还有你的姐姐之前。”
続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