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一场大雪,现如今虽然停了,挂在树枝上的都冻成了冰条,打在脸上生疼。
看着今天来的这位官员,一张小脸埋在狐皮领里,瘦弱的身子一阵风能刮跑。
谁家小屁孩儿吃饱了撑的,就这身子骨还来探查疫情,也不怕被瘟疫染上。
“表少爷,咱们回吧,这都什么地儿!”叶蝉道。
叶秋将军也是暗骂自己,不说别的,表小姐身份高贵,本就不该来这鱼龙混杂之地,出点儿什么事儿,回家怎么给老主子交代。
“表少爷,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叶秋是个大男人,自小就跟着国公爷征战杀场,什么样的恶劣环境没见过,这才哪到哪,比这更恶劣百倍的地方也是见过的。
表小姐身娇肉贵,没经过什么风雨,的确不适合来这里。
不过既然来了,哪有拉屎往后坐的道理。
话音刚落,就见江紫烟把狐皮领子往后推了推,露出不大的一张脸。
“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彻底探查一番。”
向导屁颠屁颠的跑到前头:“好嘞,小的这就带各位大人各处走走。”
小样儿,充什么英雄好汉。一会儿叫你哭爹喊娘。
越往前去,街道越是狭窄曲折,积水也是越来越深。
眼前一片水洼挡住去路,向导站在水洼边上看着江紫烟。
往前还是返回?
江紫烟走到向导跟前,一句话没有,直接一脚踏了进去。
洁白的鹿皮小棉靴带起的泥水溅的前后都是。
亏得水洼不是很深,眨眼便走了出来。
越往前去,终于见到了三三两两的路人。
江紫烟她们出现在这里,马上引起路人的注意,纷纷转回家中,隔着门缝向外偷看。
别说江紫烟,就是叶羽叶蝉也是神情淡定,气质高贵,不是常人能比的。
江紫烟她们过去后,人们又从家里出来,追着江紫烟她们看。
江紫烟停下:“把他们喊过来。”
叶秋将军赶忙派了两名士兵过去,有两个胆大的,跟着走了过来。
江紫烟让众人退到三步以外,自己背对着众人,和两人交谈。
众人不知江紫烟有何事不能让他们知道,把他们遣开。
江紫烟面对这两个人时,已从小诊室招出医用口罩带好。
两个人见江紫烟捂着口鼻,是怕被自己感染:“这位官爷放心,我们没有粘上那种怪病,我们虽然没钱,喝的都是东城的水。”
“什么?你们喝的东城的水?莫非喝东城的水便不会被感染吗?”
“求官爷发发善心,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两个人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
“你确定喝东城的水便不会被感染吗?”
“我们两个原本是卖水的,每天到东城官井中挑水到这里来卖,家里自然也就吃上了东城官井的水。”两个人头抵在地上,其中一人道。
“你们两个起来说话。”
两个人站起来,后退一步,离得江紫烟更远一些。
“平常人家用的都是哪里的水?”
原本这顺德府城内只有两口官井,都在东城。顺德府衙和一众官员的府邸也都在府衙,这都沿袭了好些年了,从有顺德府这个地界便是如此。
东城差不多家家都有水井,官井只是摆设,大多没人用它。
这就给了西城一些人提供了一个职业,卖水。
有身强力壮的就以卖水为生。
“买不起水的人家又如何?”这里困顿不堪,不是家家都买得起水的。
“没有水井的人家,家里都修着存水的水窖。每年的夏末和开春时,官府会把西山上攒下的天水放进城来,大家把水窖存满了,也够用上半年的。”
“西城为什么不像东城那样在家里打水井,而要修水窖?”
“我们这里打不出有水的井。”
还有这事儿?
住在一座城里,怎会这边有地下水,另一边就没有?
这不是现在该操心的。
瘟疫传播的源头莫非在饮用水源上。
“能否带我看一眼你们的水窖?”
“能,能。”见这位年轻的官爷言语和气,没有平常官爷的架子,两个人也没先前那么拘谨。
两人转身推开身后一扇柴门,“胡爹!你还好吗?”
江紫烟抬腿走了进去。
叶羽叶蝉好叶秋见江紫烟进了院里,大步赶了过来。
“表少爷。”
江紫烟进了里面,看到三间草顶房,房顶上的积雪尚未融化完,屋檐下摆满了盆盆罐罐,显然是用来接水的。
屋内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一身看不出颜色的棉衣,满脸的皱纹,皱纹里好似也有泥土。
不知这位老妇多少天未曾洗脸了。
身上的衣服可能也是从未浆洗过。
老妇人见有面生的人,两手拘谨的抓着衣摆:“李二,小三子,你们这是……?”
“这是官府的人,来看看我们的水窖。”李二上前道。
“不用怕,这位官爷好说话,不用怕。”小三子也到了老妇人面前,声音虽小,老妇人还是听清楚了。
“官爷,这就是我们家的水窖。”老妇人指着院落一角的一个水池。
水池一般裸露,一般盖着用蒲草编就的草占。
四周融化的雪水正缓缓流入水池。
“老婆婆,这里的水是用来饮用还是洗漱?”
江紫烟尽量放缓声调,指着水池道。
“回官爷,这是吃饭用的,洗漱是奢侈的事情,我们这等贱民,是不配的。”老妇人低下头,不敢正眼瞧江紫烟。
“你家老丈呢?”
江紫烟记得李二进门喊得是‘胡爹’,想必家中还应该有一个男人。
“我家老头子到坊里巡视去了,每天都有死人,惨哪。”老妇人说完用破旧的衣袖擦了眼角。
“你家老丈到街上拉死人去了?”
江紫烟一惊,家中之人经常接触因瘟疫而死的人,他们夫妇到没被感染,看上去这位老婆婆身体也不是的特别强健。
“回官爷,胡老爹年纪大了,做不得别的营生,便负责我们坊里打更。现今有了这可怕的瘟疫,没人做这种营生,胡老爹就做了。”李二上前道。
“往城外送死人这种事,除了胡老爹,没人做得来。这样,多挣一份钱,来年就能吃上官家发放的水。”小三子也抢着回话。
“做了多长时间了?”
江紫烟这次问的是李二。
“自从府尹老爷断定了瘟疫,死人便是胡老爹他们往出运送,官府说了给工钱的,莫非是骗人的?”李二尚未回答,小三子就喊上了。
见小三子站到江紫烟面前,叶羽用佩剑把小三子和江紫烟隔开,佩剑虽是没有出鞘,小三子还是被吓得连连后退。
江紫烟看了叶羽一眼,叶羽收回佩剑,站到江紫烟背后。
“放心,有楚王坐镇,瘟疫马上就会结束,该是谁的工钱,一文也不会少。”
江紫烟最见不得这样的穷苦人被盘剥。
若说是做生意,相互之间角逐胜负,有陪有挣,若是在这些命似蝼蚁的穷苦人身上榨钱,那就猪狗不如了。
江紫烟带着大家,命李二和小三子带路,又转了不少人家。
有的人家确是死的一个不剩,有的人家却是没有一人染上瘟疫。
可能染上瘟疫的全都死了,活着的是没有染上瘟疫的,胡老爹早早回了家,说是今天没看到有死人。
看着已到中午,赏了李二小三子一些碎银子,向导带着她们原道返回。
一早急着出门,胡乱吃了些东西,没顾上洗漱,如今又在外面转了半天,回到驿馆,江紫烟便让房中的两个小丫环准备洗漱用水。
好一会,两个小丫环才把水送过来。
江紫烟见这两个丫环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且是骨瘦如柴,想必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刚出来干活,没有通常丫环机灵也是常情,便没有理会她们。
叶羽是个口直心快的:“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端个洗脸水而已,磨磨蹭蹭,不愿伺候直接说出来,别看我家表小姐脾气好,惹恼了,我叶羽分分钟要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