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莫问前路九

距离风落澄顺利通过神音王族的考验已经过去了几天,这些天里神音族全族上下都在为帝姬的出行做准备。

许多族人也纷纷去往灵力充沛的玉幽林内,跪拜天地与自然,由衷地为这位前路未卜的小帝姬送上虔诚的祝福与保佑。

时光如梭,明日,就是南音一行启程离开的日子了。

夜深人静,在南音的寝殿内,丫鬟在为南音收拾行装,而女君正为她仔细梳着长发。

南音透过面前桌上的铜镜看着里面为自己温柔梳头的母亲,想要努力将她的形貌刻进脑海里,永远地留下不要忘记。

而女君专注地为南音松开发髻梳着头,她也不知下一次为女儿梳头会是什么时候。

“阿音,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女君看着铜镜中南音姣好的面容,一脸慈爱地笑了,她的眼睛弯弯的,眼角的鱼尾纹因为笑容深了许多,“不知下次再见到阿音会是什么时候。”

“阿娘,我总以为我长大了,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害怕与迷惘。您说,父君会在天上保佑我一路平安吗?”

在南音很小的时候,她便失去了父亲。等她再大些,她也会问母亲为何别的孩子都有父亲,可她的父亲却不见所踪。

那时母君只是轻轻摸了摸南音的头,和她说:“父君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也没办法。但是他很爱你,阿音。”

南音一直知道这一点,她的记忆中还有关于父君的模糊片段,在那段记忆中,父君会给她讲睡前故事,会教她放风筝,会陪她在炎炎夏日的夜晚陪她捉蚂蚱。

似乎偶尔还会有一个男孩儿与他们一起,但南音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也看不清他们一起相处的细节。

“阿音,苍生万物都是这样对未知的事情会有不适的情绪,这是你踏出自己熟悉的地方而去涉及全新的世界所必须经历的。你不用害怕,阿娘相信你会克服一切困难的。至于你的父君,他一定会保佑你祝福你的。”女君话语柔和,却十分笃定。

南音转过身,紧紧握住女君一只手,看着女君,目光灼灼:“阿娘,阿音每天都会想你的。阿娘也要想我,记得常常用灵蝶传信给我。”

“那是自然。”女君另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南音的头,她的宝贝女儿就要离开她了,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是来得这样快。

“孩子,你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万事不要逞强,你是阿娘最珍贵的宝藏,阿娘永远爱你,永远在家等着你回来,神音族也永远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阿娘。”南音早已红了眼眶,听到这话扑进了女君的怀中。眼角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滴一滴的,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一会儿,终是再也忍不住了,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那声音,忘情而悲伤,满是离别相思之苦。

女君轻轻拍着南音的后背安慰她,动作极其轻柔,好似怀揣着什么琉璃珍宝,怕一个不小心就弄碎了。

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南音奔涌而出的情绪。

***

这次,夕年不是突然感受到南音的悲伤心情的。

是一点点的循序渐进和到后面的突然爆发。

临行前晚,夕年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行囊。

在还未察觉到的时候,他感到心中有丝异样的感受,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那是南音的情绪,只当是吃坏了肚子或是这几天太过疲惫而产生的生理不适。

这淡淡的异样感,起初若有似无,犹如一枚种子种下,慢慢地生根发芽,然后在夕年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突然之间疯长成参天大树。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做了两千多年的心理准备,等到了这一刻却还是被悲伤与分离冲击得措手不及。

夕年突然也想去和自己的父母,好好地告个别。

夕年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衣物,打算去拜访父母。

他拉开房门,抬头一瞬,清风吹动,额前的碎发随风飘动,夜晚空气中的淡淡凉意混杂着青草香味扑面而来。

“爹,娘。”似是想到一起去了,夕年的父母正坐在庭院内的茶桌上等着他。

夕将军夫妇看到夕年出来的那一刻,刚刚还因为犹豫是否该敲门打扰夕年而挤在一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孩子,怎么出来了?”夕将军神音有些微微颤抖。

夕年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有把真实的原因说出口:“想再看一次神音的夜空。”

听到这个回答,夕将军有些淡淡的失望,但又马上调整好,却依旧被紧张有些抽动的嘴角出卖:“好,好。”

“孩子,来这边坐。”见状,夕夫人对着夕年挥了挥手,笑容可掬。

夕年转身关上房门,走向父母,坐在了他们身边的石凳上。

“孩子,让娘好好看看你。”

夕夫人拉过夕年的手,凑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庞,亲亲抚摸着他的脸,终是红了眼眶。

怕孩子见到她的泪水,她别过脸去,用水袖遮挡住自己的脸,豆大的泪水如晨曦间荷叶上的露珠在脸上滚动、滑落。

“母君,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为我担心。”夕年想安慰一下自己的母亲,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夕氏男儿本就自我情绪感知力薄弱,这个情况要一直到帝姬与自己解除契约才会改变,而帝姬想要解开这个契约,必须在自己完成使命之后。不然,契约一旦建立,永世不得摧毁。

父亲母亲知道夕年的情况,自然不会对他这方面有什么要求和期待,毕竟夕将军也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

但是夕年心里不这么想。

他虽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不像南音这样有决堤的悲伤冲泄而来,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难过,该感到伤心,该为了与至亲分离而泪如雨下。

还是踌躇着迈出了自己的步伐,夕年将母亲揽入自己的怀里,像他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那样,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肩膀学着去安抚她。

本还是轻轻抽泣的夕夫人,因为儿子意料之外的安抚,瞬间溃不成堤,眼泪成溪流绵延不断。

来之前想着,自己怎么也是个护族大将军,也陪伴着现在的女君、上一任的帝姬走过那么多艰难险阻,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夕将军看了这一幕也终是忍不住背过身去轻轻抬头强忍心头伤感。

夕将军一直觉得自己对夕年有愧,这种愧疚是对自己的后代而不只是“夕年”。

夕年从小就负担着保护帝姬、守护神音族的使命,夕将军为了不愧祖先不愧夕氏千秋万代的名声,一直对夕年非常苛刻。

虽说夕年的情感力很弱,对夕将军从未有过什么不满的情绪,但夕将军却忍不住地责备自己。因为生在他们的家族里,而被迫承受与普通人的不同。

“一路顺风。”思忖良久,转过身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缄口。夕将军不是没有话想和夕年说,也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说不出口,他还是想等夕年顺利归来的那天再和他促膝长谈。他想,那时的夕年或许会对自己的情感感受深些,也或许相对于现在更加有成长。

“谢谢父君。”夕年一如往常,对着父亲淡淡地笑了笑。

“孩子,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呀,也要保护好南音帝姬。”夕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努力压下了自己的哭腔,泪眼婆娑地看着夕年,眼神中满满的怜爱与不舍。

“别忘了爹和娘都在家里苦苦等着你回来。”

“嗯,我会的。”怕是觉得自己的说的还是太少了,夕年又加了一句,“母君父君都可以随时通过灵蝶传信给我,我应该会很开心的。”

夕夫人点了点头,时不时地低头用手绢擦擦脸上的泪痕。

蓦然抬起了头,对着夕年努力挤出自认为最温暖的笑颜:“走吧儿子,娘给你收拾行李。”

“好。”迟疑了片刻,夕年还是应下了。

母子二人双双起身,向着屋内走去。

月光洒下,树影婆娑,蝉鸣阵阵,夕将军一人留在院内,在无人注意被夜晚包裹的阴影中怆然涕下。

***

另一边王宫的偏院花园里,风落澄靠着廊柱坐在亭子里,他嘴上叼着一根路边随意拔下的狗尾巴草,手里拿着女君交给他的那块带有墨纹晕染的白玉正对着月光仔细琢磨。

“欸,这东西,有什么玄机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知在和谁说话,抑或是觉得今日的夜晚太过安静的自言自语。

抱在怀里的坠明忽而亮了亮,闪了几下没有规律的光。

“你也不知道啊,你这上古剑灵都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了。”

坠明的光又闪了一闪,却和刚刚的频率完全不同。

“或许吧,希望这一路上真的能遇见娘亲。”

坠明再次闪了闪,像是在安慰因为思念母亲而感到失落伤感的风落澄。

风落澄不再执着于琢磨那玉,将它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许是嫌弃那靠着的廊柱太硬,他将一只手臂垫在了自己的脑袋下枕着抬头欣赏这处处透露着神秘的夜空。

今夜月明星稀,明日定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