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司青南站起身来,看着青年,刚想开口发问,对方像猜到她的疑惑一般,答道:“听闻城里有些古怪,被头领派过来看看。”

他坐在火光旁边,说话的时候,手指一勾,火光倏然而灭。满地黑白的灰烬,风一吹,火星子到处飞。

他只说头领,信息也透露得极少。

世上人多少有些秘密,司青南不准备刨根问底,提着灯笼往城里走,道:“如果是鬼还好办,如果是妖怪就有些麻烦。”

小八原本摇摇晃晃,被颠得快要睡着了,听到妖怪两个字赫然瞪眼,后知后觉想起来此行来人间的目的,顿时面目都开始扭曲。

她弱声弱气地道:“现在还来得及回去吗……我听她们三个说妖怪很会吃小仙,一口一个,一口一个……”

听到一口一个,司青南顿时明白,这是自己胡诌的那个吃老鬼大妖怪,不免有些心虚道:“或许未必会这么倒霉吧,哪里有人出门就会撞上妖怪的呢?”

如果有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倒霉。

青年笑了笑,却道:“也不是所有妖物都吃血肉魂魄的。”

他声音清淡,说话从容不迫,有一种令人难以质疑的力量。司青南扭头问道:“我曾……我听说人间妖物横行,喜欢以人类血肉生魂为食,所到之处,往往绝境千里。”

青年道:“妖物乃是天地生灵幻化而成,由于天生经脉与人类不同,想要修炼出人形法力,需渡三关过三道天劫。”

“天劫?”司青南在乡野行走的时候,听过说书人嘴里的天劫,然而那往往是形容修士大能破境渡关。

青年道:“妖物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三道天劫,稍有不胜便是魂飞魄散。然而妖物天生地养,吞食血肉魂魄,乃至同类相食,才是最快获得力量的方法。”

想来妖物哪怕幻化为人形,骨子里对力量和血气的渴望从未削减,乃至于在力量的刺激下,演化成一个血肉窟窿般的妖界。

司青南抬头看了眼青年,又道:“原来如此,对他们而言,有这样的捷径,又何必苦苦修行呢?”

青年摇了摇头,道:“血肉相食,吞噬进体内的力量和灵力太过驳杂,极容易被反噬。吃得多了,神智昏昏,变为一个走尸傀儡又有什么意思?在妖界,许多妖物最后连记忆和神智都难以保住,只有一腔吞食血肉的本能。百载修行,一朝堕魔,比魂飞魄散又好到哪里?”

司青南只觉得他语气很亲和,只有谈及妖物的时候,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不屑。然而“堕魔”两个字也很新鲜,就问道:“我听闻妖界那位衡山君年年野猎,杀了很多妖物,也是借此修行吗?”

对方沉默了会儿。司青南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眉眼在月亮下,似笑非笑的样子,过了会儿才听他道:“那倒不是,他虽然杀了很多妖物,但却不吃的。”

行走间,城门近在眼前。久未修缮的木制城门大敞着,洛安城三个字也斑驳脱落。城市里黑漆漆的,只有一些稀疏灯火。

一只脚踏进城门,忽然被青年喊住,对方看着她,神色极为认真,道:“你曾遇到过堕魔的妖物么?”

司青南猛然想到酆都里那只神智全无的梦妖,烟气里有千只人头哭嚎,只剩一腔捕捉的本能。

想到潜入体内的灰色妖气,她脚步微微一顿,脸却微垂着,神色潜藏在夜色里,声音极为平静,道:“这倒是没有,真有堕魔的妖魂,在酆都也是交由鬼差的。若是真遇见了,哪里还能活下来。”

说着,又换了个话题,问道:“请问你,该如何称呼呢?”

她这话一出口,青年明显有几分不自在,过了会儿才说,“我的家乡有很多青叶。那就叫……青叶吧。”

这个名字简直信手拈来,信口胡诌。司青南笑了一下,道:“好吧。”

踏进城门的时候,城里水汽扑面而来。洛安城虽然地处西北,然而却有河流穿城而过,又临靠着一座青山,终日水汽湿润,气候也颇为和缓。

这时候年关将至,借着月光,许多屋檐下都挂着腊肉咸鱼,还有红辣椒和腌菜。

暗沉天空下,街景呈现着水墨的颜色。

临街一角有个客栈,司青南在大堂里和青年告辞,提着灯笼进了房间。

桌上摆着一个铜镜,她坐在桌前打量了一下,沉默了许久的小八忽然开口,阴阳怪气道:“你们聊得很是高兴嘛!”

司青南吃惊道:“这话从何说起啊?”

小八哼了一声。

司青南笑了起来,道:“好吧,是我的错,不该一路冷落你。然而我见他言谈间对妖物很是了解,所以多问了几句。”

小八又哼了一声,道:“你不觉得他很古怪吗?当然!他是替我们付了客房的钱,但是……”

司青南摆弄了一下镜子,漫不经心道:“他不是人,也不是酆都的鬼,却又对妖物如此熟悉……”忽地顿住,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前世她的耳垂上有个红痣,现在,那颗红色的痣又长出来了。

她熄了灯,把小八放在桌上,又给她盖上一块桌布,这才开始睡觉。久违的人间的床,她躺上去,耳边还有窗外的风声。

她极快地进入梦乡。意识在一片云雾中快速奔跑,在梦里,她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着,拼命拨开野草和芦苇往前走,跌跌撞撞地跑向一个小庙。

村庄里有一个小小的破庙,上书“除妖大仙”几个字。里面有个女神像,手里拿着桃木剑。

她猛地推开庙门,躲藏到神像背后,仿佛有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在追击,心脏开始狂跳。

她小心翼翼缩在神像背后,躲了很久。周围没有动静。这个庙好似漏雨,头顶上有水滴落下来。

又等了很久,也没有动静,只有风吹过头顶,沙沙的。

她松了口气从神像后面探出头,看到一个倒吊的鬼脸,吐着一根红舌头。

——刚刚的风是鬼脸吐出的气。

她浑身一瞬间冰凉,还没来及反应,一只手直接穿进了胸膛。

她扑腾一声倒了下去,血溅在神像上,只能死死地伸出一只手,漫无目的往前抓着。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仿佛多出了很多雪花点。

她依旧伸出手,在地上扑腾着。忽然间,那只鬼脸四分五裂。

一个黑衣的人影走进来,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背影,画面越来越模糊,黑衣人轻轻用手擦去神像上的血迹,似乎问了一句什么。

“你……活……”

一只手忽然搭住肩膀,画面一瞬间四分五裂。司青南僵硬地从梦里醒来,猛地捂住了心脏。

——那不是她的记忆,是这个身体的记忆。

清醒回来,睁开眼,司青南发现自己站在洛安城的河边,半个脚已经悬空,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肩膀上那只手也撤了。回头一看,还是昨天的青年,她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道:“谢谢。”又道:“城里有东西。”

他们两个在河边站着。这时候天光已亮,临街的商铺陆续开张,沿街都是商贩叫卖,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古怪。

城里比白天热闹,还有猫狗在墙角打架,不时有行人经过。

靠着河边的一个侧门嘎吱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仆妇打扮的女人,头发仔细地用布巾包裹着。她一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起来的荷叶。

这像是大户人家的仆人。女人走出侧门,左看右看,忽然招手,朝角落里喊道:“阿文,过来过来,快来。”

她声音不大,却听着喜孜孜的,仿佛有什么很好的事情。

听到喊声,巷子里一个细瘦的声音立马跳了起来,欢欢喜喜喊了声娘。看打扮是个女孩子,穿的虽然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衣服上也没有几块补丁,头发上还插着一朵粉色的小绒花。

女人忙不迭打开荷叶,里面腾出一股热气,她嘶了几声,忍着烫托着荷叶,笑道:“主家嫌今天的肘子味道不好,要扔掉。这么好的肉,和我一起做工的都在抢呢,你看我抢了这么大一块。”

女孩儿连忙从荷叶里抓肉,烫得又丢回去,喊道:“好烫啊!”

女人赶紧在荷叶上吹气,道:“是不是烫着了,哎呀,赶紧捏捏耳朵。不着急,都是留给你的。”

女孩儿又用手去抓肉,烫得嘶嘶哈哈的,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道:“娘,你不吃吗?”

女人笑眯眯的,又伸手给她整理头上的绒花,道:“我哪里没吃过呢?主家哪怕是剩饭都是大鱼大肉……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念书?字写得怎么样?”

女孩儿声音顿时扭曲起来,脸也躲闪起来。她脸这一躲,司青南看清了她的模样,细瘦细瘦的,是昨晚上卖纸钱的那个女孩儿。

她穿的一身简单衣服,收拾得很干净,小脸虽瘦,却很白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