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烛影跳动,司青南后脊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了几步。

——他在吃东西。

——他把小八吃掉了。

——吃掉了!!

她看着佝偻着的老鬼,脑海里翻过一片惊浪,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白。

老鬼听闻动静,忽地扭过头,手里仍抓这样一片清气,扭头痴痴笑望着她。

那团清气顺着他皱皮的指缝流淌到地上,滴滴答答,像是透明的鲜血。

司青南一退,撞得木门哒哒一响。

与此同时,老鬼的身体悄然发生变化,皱皮的手臂膨胀起来,饱溢的清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身体里流淌融合,原本佝偻的背此刻也慢慢挺直起来。

他站起来,猛地朝司青南走了过来,却是嘻嘻笑道:“吵醒你了,真是抱歉。”他这一开口,声音也变得年轻起来,不像当初沙沙的喉音。

司青南张了张嘴,垂着眼,忽道:“你把她吃掉了。”

对方望着她,咕咕笑了一声,道:“仙体清气,最是养人。我还给她囫囵留了个头,你要不要?”

盒子里尚且残存着一点清气,小八在盒子里微瞪着双眼,眼睛如蒙白翳。

司青南一声不吭,望着眼前几如炼狱般景象,慢慢地抬起头,复又问道:“你吃了她?”

老鬼古怪地望着她,忽然尖声笑起来,一巴掌将司青南拍飞,道:“给你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司青南被一巴掌甩飞,直接横着飘出去砸在墙上,发出嘭一声轰响。

鬼体并没有太灵敏的触觉,因此也并不觉如何疼痛。她趴在地上,隔壁忽地发出一连串尖叫,三个小女童一惊而起,在隔壁慌张得吱哇乱叫。

老鬼猛地笑起来,嘿嘿看着司青南,道:“你以为自己在大人面前露了脸,就能来过问我的事情?”

手一伸,远远发出啪一声,几处大门轰然关上。

几个小女童的尖叫声变得更响。

老鬼往前走了一步,大量的清气在身体里来回游荡,整个人情绪高涨激昂,似是难以控制。

“一个傻子,让你进来就乖乖进来,自找的!”

司青南趴在地上,手紧紧攥着地面,几乎浑身的血都涌上头。

她的确是自找的。

复而又回想小八提着自己,在白墙之下敲门的模样。

弱小的人类会被妖物吃掉。

弱小的鬼怪也会被鬼怪吃掉。

然而,究竟凭什么呢。

她手指攥着地面,手臂上浮现出数条灰色妖痕。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回响——杀了他。

杀了他。

那些被吸纳进身体的妖气,一瞬间全部凝结起来。司青南看着自己妖气蔓延的手臂,眼神因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而收缩。

她直截了当道:“老鬼。”

又道:“我要你死。”

一瞬间,强大的妖力如枝叶发芽,在身体里疯长。

司青南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漆黑双眼盯着眼前鬼怪,毫无畏惧、毫无胆怯。妖气在身体里凝结迸发,躯壳如蛛网般开始碎裂。

纸扎般的人脸块块破碎,雪消冰融般露出一张人类脸庞。一头黑发尽数披散,随风张扬。

她朝前伸出手,猛地扼住老鬼喉咙。手臂里妖气隐隐,煞气浓重。

老鬼猛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看着她。被攥着喉咙直接提起来,双脚在地面胡乱踢腾。

手间黑芒暴涨,如刀锋般齐刷刷落下,直接将老鬼的身体砍得四分五裂。

老鬼的头咕噜噜滚落在地,看着她的一张脸,艰难道:“你!你的脸——”

话音未落,被妖气碾压成一团不成形的清气,滴溜溜在地面上流淌。

司青南从那团清气上踩踏过去,沉默坐在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惨白脸部块块龟裂,仿佛无数贯穿伤痕,露出属于司青南的一张脸。

她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那只梦妖已被抓走,然而身体残留的妖力,似乎并未散去。

过了会儿,手臂上的灰色妖痕再度消失,镜子里的脸也迅速愈合,复又变成了惨白脸色、大红胭脂的鬼脸。

司青南把镜子拍在桌上,又拿起木盒,看着里头的小八。

她抓着地上的清气,全数塞进木盒里,走出房门,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三个女童。

三个女童与她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开始尖叫哭泣。

“那个老鬼是个坏蛋!”

“赶快跑赶快跑!”

司青南捧着木盒子,纠结道:“各位……小朋友,可否不要哭了呢?”

三个女童看着她,哭得更加厉害,然而又没有眼泪,只是干嚎,边哭边道:“谁是小朋友,我们比你年纪还大呀!”

这话倒实在没错,司青南死时才二十三岁。她叹了口气,只好道:“行,然而方才有个大妖怪过来,专吃小仙,把老鬼吃个精光。”

三个女童立马站起来,眼珠子上翻下转看着屋内,果然看到残留清气,当即甩开脚就往外跑。

司青南看着她们背影,连声道:“据说专门吃年纪大法力深的小仙,一口一个。方才你们说什么来着,比我年纪大是么?”

三个女童惨白的脸色变得刷白,尖叫连连,“完蛋了!”

司青南捧着木盒在后紧随,“这哪里完蛋呢,极好极好,我是年纪很小……”

三个女童狂奔不休,鬼哭狼嚎。

四个小仙一路狂奔,囫囵乱撞,又到山下。远远一个人影立在大阴洞口,身形笔挺,穿一身黑衣,脸上戴个马面具。

那人手上拿一柄刀,刀上蔓延着一圈阴煞妖气,不知已在洞口处决了几个妖魂。

三个女童立马把声音压低下去,寂静无声地往木屋子里走。

司青南好奇看了他一眼,只见对方面具下露出一截皮肤,惨白得近乎透明。她心念一动,总觉得眼前这个鬼差,与白天的那位牛头倒是很像。

她一回头,对方看了她一眼,面具上两个眼洞极幽深地望着她。

司青南只觉这一眼,像是被看了个洞穿,立马垂着眼,默然无声地往屋子里走。

三个女童进了屋,虽不说话,却躺在地上开始安心睡大觉。

司青南望着她们,道:“怎么忽然都不说话?”

三个女童撇撇嘴,道:“外面有那位大人呢,怎好放肆。”

司青南好奇道:“牛头马面,在酆都的面子如此之大么?”

三个女童看白痴一般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道:“谁和你说那是鬼差!你没有认出来么?会守在洞口斩妖魂的,只有二十四狱的狱主大人。”

司青南洗耳恭听。几个小女童果然高兴,颇为自得地道:“二十四狱的狱主,是最年轻的一位大人。或许是生前与妖怪有些龃龉,所以死后也最恨妖魂。那些妖魂如果进了二十四狱,各种极刑都要来一遭,据说手段毒辣得很。”

“哎呀,虽说很不合规矩,然而谁愿意去招惹他呢?脾气最坏,规矩最严,经常带个面具出来捉妖魂,捉到了就地处决,很是不好惹的一个人。”

“听说以前有个手下,因为不当心放跑了妖魂,被罚了五百年,很是吓人。谁会愿意去这位大人手下干活呢。”

说着,呼噜噜倒头就睡。

司青南看着她们,道:“这会儿你们倒是不害怕了。”

被子里传来极不耐烦的声音,道:“大人在洞口,当然很放心。”

司青南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抱着木盒推开门,径直往洞口走。

被称为狱主大人的黑衣人站在洞口,一动不动。戴着沉重面具,也看不出脸色。足有半人高的长刀铸在地面上,被月光一照,泛着一层清光。

听闻动静,对方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司青南抱着木盒子,朝他行了一礼。对方按了一下面具,忽道:“你杀了那个老鬼。”

司青南心念一动,正要囫囵个谎话过去,对方却道:“极好。”

又道:“你怎么杀的,我不过问。”

司青南看着他,这人虽浑身冒凶光,声音却极年轻,想来死前也是个年轻人。

过了会儿,司青南道:“既如此,我便和大人讨个恩典吧。”

对方望着她,刀光在月色下泛着一层煞气,似乎没料得司青南会这样大胆,顿了一下才道:“与我?讨要恩典?”

声音里带着点儿嘲讽意味。

司青南望着他,笑了笑,道:“我和大人讨要恩典,一则,捉那只梦妖时,我恰好当了一个饵,好在侥幸未死也出了点力,二则,我杀了那个老鬼。”

对方看着她,道:“继续。”

司青南就道:“大人看他不惯。然而大人终究是二十四狱的主人,他又是酆都的小仙,所以纵然看不惯,也不会下手。现在他既然死了,大人想来也是高兴的。既然高兴,我便想来讨个恩典。”

对方托了托面具,声音里带了点儿笑意,“我若要杀他,多的是办法。”话刚出手,却猛地伸出手,直接截在司青南脖颈上。

冰凉气息顺着脖颈四处蔓延,司青南一动不动。

对方慢慢撤了手,道:“当真没有妖气。”

司青南安静站在原地,如果不是鬼体,早已冒出冷汗。她后退了半步,却晃了晃手中的木盒,认真道:“我想救她。”

对方看了看她,提着刀,转身就走。

司青南只安静看着他的背影。

对方顿了一顿,道:“穷极无聊。”又远远道:“去鬼市,自然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