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国主一直把我们当亲姐妹看待,尽力照顾着我们。而我们也一直想着报答老国主和乔姐姐的恩情,大家齐心协力,说不定群芳还能在这乱世之中多撑一段时日。”说着,婵儿有几分忧郁,“我年纪比们其他姐妹们都小,乔姐姐因此也对我格外关照,只不过我什么也不会,也没能帮上她什么。鱼儿将来尚且还能披甲为她征战,我却只能是在舞坊里跳舞……”
阿布却不这么看,他看着在自己怀中显得十分柔弱的婵儿,安慰道:“你也做得很好了,之前我还听你说要入王宫献舞,想来你也在这上面也下了不少苦功。”
他想起那天在舞坊看见婵儿那柔美之中却又有跳脱,宛如一朵青莲盛开的舞姿,露出笑容,坚定地道:“你的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真的,我从不骗人。”
听见阿布那般坚定的语气,婵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见过很多人跳舞?”
“那倒没有……”阿布挠了挠头,道,“不过也见过一些,在建邺城的时候,跟着先生一起入宫,见过几次庆功宴的歌舞。”
“先生?”
“诸葛先生。他是荆吴的丞相,也是他把我招进太学堂的。”阿布的声音中透着对先生无比的尊敬和向往。
婵儿摇了摇头,道:“能入荆吴那位丞相的眼,想来是很好的歌舞,我比不了的。”
“也不是。”阿布想了想,“先生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在乎,唯一的喜好,也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偶尔弹弹琴。”
“是了……”婵儿也不太意外,“乔姐姐说过,诸葛丞相是个胸怀天下的人,如果说这天下会在某天大一统,诸葛丞相很可能会是那位天下共主……歌舞娱乐只不过是小道,不足挂齿。”
阿布倒是没想到那位群芳的女国主会对诸葛宛陵有这么高的评价,不过听到这样的话语,他的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骄傲来,笑了笑道:“先生他……是个很神秘的人,我很难评价。”
“话说回来。”阿布道:“我不觉得你跳舞有什么不好,武士沙场征战,谋士朝堂谋国,都是为国效力,你能代表群芳入唐国王宫献舞,也算是出了一份力了。”
“但还是不够的。”婵儿幽幽地道:“不够的……这几年,群芳的地位越发尴尬了,天下群雄逐鹿之心已昭然若揭,太平日子必然不会持续太久,即便我群芳不愿涉足这天下大潮,可不说墨家、沧海、荆吴都将我们算成了唐国的一份子,就连唐国朝堂之上,也有一派主张吞并我国,或者逼迫我国出一万军士与唐国军队合兵一处。当初杨姐姐被迫嫁入唐国,就是为了能与唐国建立关系,缓和唐国对我群芳的征伐之心,但这几年,杨姐姐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了,甚至还提出了送我去沧海与沧海世子成亲的说法……”
“让你远嫁沧海?”阿布心中一紧,忍不住手上也用力了一些,似乎是害怕婵儿突然消失一般。
“嗯。”婵儿点了点头,她感觉到了阿布手臂的力量,但没有多想,“后来是甄姐姐帮我挡了这一次,她主动站了出来,说愿意与沧海和亲,嫁给那位年过四十的沧海国主曹孟,所以我的这件事情后来也不了了之。而甄姐姐在数月之前,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甚至沧海和唐国都已经派了仪仗准备交接……”
“后来我知道,是国主不忍,所以送走了甄姐姐,让她一路南下去找扇子,荆吴毕竟跟唐国交恶,唐国也不好要求荆吴做什么,反倒安全。”
“但说到底……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甄姐姐是为了我才去挡的,国主也是为了我才在这件事情上跟杨姐姐交恶,并且得罪了沧海使者的。”说到这,婵儿脸上露出几分哀怨和自嘲,“我真没用,真的,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保护着我,乔姐姐、甄姐姐、鱼儿、琳姐……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张芙的本姓是“甄”,阿布也有所耳闻,就比如乔飞扇在军营之中,对张芙的称呼一直都是“甄姐姐”,所以他倒不至于满头雾水,甚至终于明白了张芙为何会一路逃离自己的国家,来到荆吴。
而在一通讲述之下,阿布终于明白婵儿为何急于要证明自己可以帮上忙,或许也是因为这种心情,所以她一直不愿意一个人逃走吧?毕竟,如果她就这么逃走,岂不是代表着她又一次让别人去为她挡事儿?
只不过……还是太天真了一些。
她一个女儿家,又没有武艺傍身,如何能在这乱局之中帮上鱼儿和自己?只怕自己和鱼儿还得废心思去保护她,等于越帮越忙。
不过有这颗心,阿布也是觉得不错,自己和秦轲、高易水这一路出荆吴到唐国,路上所见背信弃义的人实在太多。
即使是在太学堂里,也有不少太学堂的寒门子弟受不住那些士族子弟的钱财诱惑,成了依附他们的狗腿子,能像婵儿这般心思纯净,又有舍身勇气的女孩,足够让他敬佩。
他当然不清楚自己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其实如果是高易水在侧,只怕会忍不住嘲笑道:“这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心里喜欢,人家身上哪怕是一根小指头都是美的。”
而现在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婵儿很好,情人?他不敢妄想。
自己只不过是个穷小子,倚着诸葛宛陵才得以进入太学堂修学,这么些年,他从不敢有所懈怠,可还是力所不逮。
他想要达成诸葛宛陵和高长恭的期待,却最终发现自己更多地是在原地踏步,或许自己这一生也只能是个平凡的小人物?或许最多是在军中当一介小将,又或者分配到地方去当一县县丞?
而婵儿……她是群芳老国主的义女,身份尊贵,她又怎会看上自己?
阿布微微叹息了一声。
婵儿听见阿布的叹息深长,略微地抬起头,看着阿布,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阿布情绪有些低落,“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他做得了和做不了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比较好。”
“唔……”婵儿低下头,想了想,还是认真地道:“我是真的可以帮上忙。”
“也许吧。”阿布微笑,只当她是一种另类的坚持。
两人在风雨之中相拥不过只有一刻的时间,等到阿布听见风雨之中那些嘈杂的声音逐渐逼近,他猛然放开双臂站起身来,道:“你藏起来。”
婵儿抬头看他,眼神露出紧张:“怎么了?他们找到我们了?”
“还没有,但没什么时间了。”阿布解开自己的外衣,拧干了水,披在婵儿的身上,虽然仍然是湿透的衣服,但总比没有好,然后他又搬起一些稻草,覆盖在婵儿的身上,“稻草可以多塞一些在衣服里,虽然不太舒服,但总能暖和一些,我走之后,你得在这里面多藏一会儿……”
“去哪儿?”婵儿声音急切起来,“你要一个人走?不行,你不能把我放这儿……”
阿布摇了摇头,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儿?”
“其实在我看来,你的姐姐们为了照顾你挺身而出,并不是为了让你感激甚至心怀愧疚,而是她们愿意那么做。如果你觉得这是你的无能,反而是辜负了她们对你的情意。”
而他也有情意。
顿了顿,阿布蹲下身来,开始捡起只是他抖落包袱掉到马草堆里的东西,是四根一尺多长的短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制,还有一把……短戟。
婵儿看着阿布宽阔的后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风雨中,他正在拼凑起那些短棍,这些两头有精铁包裹的短棍相互之间有机括,当阿布将他们拼接,这些机括就宛如活物一般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再难分开。
很快,四根短棍变成了一根长棍,阿布握着短戟,抚摸着那锋利的刃口,这是高长恭给他选的兵器,四根短棍可以随意拆解拼接,方便携带,长戟比长枪虽然更沉重,却能在劈斩与挥舞之间卷起如狂风一般凌厉的锋芒。
阿布手上微微用力,最后将短戟和长棍组合在一起。
他站了起来,长戟昂然直立,甚至比他的身高还高出一些,在风雨之中,好像要穿透云层。
他一步一步地踏入雨中,低沉着声音道:“我会把他们引开,如果可以,我一定回来找你,但如果我回不来……天一亮你就去找鱼儿姑娘她们吧。”
“别……”婵儿还没喊出声,阿布已经走出了马棚,大雨顿时劈头盖脸淋了他一身,豆大的雨点打在锋芒之上,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叮叮当当声。
婵儿低下头,喃喃自语般问道:“你说我那些姐姐们是自愿守护着我……可你呢……我们非亲非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