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期轻轻叹了口气,问:“方眠哥,你支持我的新政么?”
方眠虽然不懂政治,但也知道一些最新实行的政策。南都正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教育上学校废弃插花、瑜伽等华而不实的科目,施行三种性别同科同考,统一排名。南都选官制度也发生了变化,以往仅对Alpha开放的岗位向所有性别开放。穆雪期鼓励Omega和Beta参政,阻止自家Omega、Beta参与选官考试的家长、丈夫一旦被举报,会被处以鞭刑。
最重要的是,穆雪期废除了基因配婚制,Omega不再会被强制配婚,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Alpha。这项举措在南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老派贵族纷纷痛骂穆雪期,说她忘本,说配婚制废除,南都的下一代将成为劣等后代。穆雪期手腕强硬,在南都最受欢迎的访谈节目上和那些老派贵族展开了辩论。辩论持续三天,穆雪期一个人对战五个贵族Alpha,把他们批得哑口无言,体无完肤,一个个灰溜溜地回了家。
尽管并不顺利,新政在南都终是推行了下去,穆雪期也因此树敌众多。针对她的谣言鸽子似的漫天飞,当初蓝娅说有人拿穆雪期以前被混混标记过说事,便是她的政敌所为。
“我当然支持,”方眠疑惑地问,“可这些和穆静南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担心他反对你的新政?”
穆雪期缓缓摇头,“兄长现在当然不会反对。可那些反对的人,都是兄长旧日的臣属。无论是老派贵族,还是军中老人,皆以兄长马首是瞻。他们从未真正臣服过我的统治,更认为只要兄长归来,新政就会成为笑话,他们可以再现往日的风光。纵然兄长无心与我争斗又如何,他们只要打着兄长的旗号,自然可以聚集一大帮党羽,以兄长的名义阻挠新政。方眠哥,你不明白,政治从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即便你不想,他们也会让你不得不做你不想做的事。”
方眠明白了,那帮老派把穆静南当作精神领袖。即使穆静南不愿意,他们也时刻准备着拉穆雪期下台,重新把穆静南推上南都领导人的位置。又或者说,他们并不需要穆静南真正支持他们,他们只需要“穆静南”这个足以服众的符号。所以,穆雪期必须把穆静南看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只要穆静南在她手里,那些人就掀不起风浪。
“穆静南离开南都,不是更好么?”方眠低声说,“只要他不在,就没人能利用他的名义反对你。”
“是么?”穆雪期淡漠地笑了笑,“方眠哥,权力是上瘾的毒药。如果兄长平安归来,我还能在这个位子上待多久?说到底,我的所有都是兄长给的。兄长能给,自然也能收回。在他的面前,我不堪一击。”
方眠咬牙道:“他信你才把一切交给你,你何苦这么猜忌他?他是什么人,你不了解么,他什么时候在意过那些东西?他现在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连财产都被蓝阿姨冻结了,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眠哥,你真天真,”穆雪期笑起来,“母亲何能冻结兄长的财产?你当真以为他一无所有么?只要他想,顷刻间南都便可天翻地覆。”穆雪期坦然直视方眠的双眼,“我绝不能让新政付诸流水。我不管兄长在不在意权柄,我只知道,我必须成就伟大。”
两人相对着沉默,这寂静像一根针扎在方眠心头,生疼。
“小妹,”方眠涩然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我无法评判你,也无法说服你。我只能告诉你,今天我一定要带他走。你可以拦我,但拦我的唯一方式是用枪打爆我们的头。”
穆雪期闭上眼,“方眠哥……”
她的话尚未说完,方眠已经升起车窗,启动轿车。
车子向前驶去,不管不顾地开向紧闭的关卡大门。眼看他要强行闯关,所有士兵举起了枪,瞄准驾驶座上的方眠。副驾驶座上的穆静南气定神闲,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
关卡的广播响了起来:
“警告不明车辆,立即停下,否则做击毙处理!”
“警告不明车辆,立即停下,否则做击毙处理!”
方眠充耳不闻,白皙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踩下油门,引擎猛兽般嘶吼,车子缓慢加速,风声割过玻璃,梧桐叶掠过窗外。
一队士兵挡在关卡前面,天台上的狙击手瞄准方眠,手指搭在扳机上,道:“五秒后击毙驾驶员。”
声音传到穆雪期的通讯器上,穆雪期低垂着长长的睫羽,一声不吭。
轿车冲向关卡大门,士兵开始了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方眠咬着牙,额上青筋暴突,车子速度加到最大,直冲向士兵的阻挡圈。
“一。”
轿车驶来的瞬间,士兵立时退开,堪堪与轿车擦身而过。狙击手正要开枪,穆雪期说话了:“不要开枪……”
穆雪期的话还没说完,狙击手发现自己的太阳穴被冰冷的枪管抵住了。他缓缓侧过头,对上一张年轻的笑脸。叶敢痞痞微笑:“别动,兄弟。”
此刻也顾不得穆雪期到底下的什么令了,狙击手松开扳机,慢慢举起双手,退到一边。
与此同时,车子里的穆静南开口:“停车。”
眼看车子要撞上铁门,车子猛然自动刹车。要不是安全带绑着身体,方眠差点要飞出去。他懵了,怎么回事?低头看车里的智能电脑,光屏上浮现一个肌肤胜雪的白衣少女。
“方先生,开车别太猛哦。”艾娃笑道。
两边举枪指着方眠轿车的士兵不知为何,个个身体僵硬。很快,方眠知道了答案。他们的后面闪出了另一队黑衣士兵,士兵们枪指着穆雪期下属的脑袋,穆雪期下属不得不举手投降。
“上校,”叶敢的讯息传来,“我们已经接管了关卡,请您指示。”
方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原来穆静南并非一无所有。是了,穆静南是条老谋深算的王八蛇,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宰割。他的确让权了,可那并非意味着他是砧板上的肉。穆雪期说的没错,他可以把穆雪期扶上去,也可以把穆雪期拽下来。穆雪期深知自己只是南都表面上的领导者,而穆静南始终是南都真正说一不二的“王”,才会如此忌惮穆静南。
穆静南接通了和穆雪期的通讯,光屏上出现了穆雪期的脸,她的神色说不上好看,毕竟她的兄长刚刚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你看到了,方眠哥,”穆雪期的笑意有些冰冷,“不是我不让兄长出关找天国,是他自己不愿意走。他不愿意走,你又何必逼他呢?”
原来把穆静南囚在南都的根本不是穆雪期,是他自己。
方眠心里很郁闷,他还以为穆静南真的什么都没了,还心疼他可怜他,带他住汽车旅馆吃烧烤,还想硬闯关卡出关救他蛇命。可恶,敢情那些跟踪他们的人压根就是穆静南的下属吧!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和方眠商量,自己就能做决定,有后手也不会告诉方眠。
穆静南眼睫低垂,神色淡淡,他金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平静得像一面深邃的古镜。
“做个交易,穆雪期。”
穆雪期淡笑,“我有说不的资格么?”
穆静南很直接,“没有。”
“您说吧,我敬爱的兄长,”穆雪期笑道,“您给了我一切,您的要求我必定尽力满足。”
她嘴上这么说,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方眠叹气,这兄妹俩的关系是越来越紧张了。
“你发布我的讣告,”穆静南淡声道,“我和方眠离开南都。”
穆雪期一愣,神色复杂了起来,眸底的冷意缓缓褪去。她细声问:“您知道您在说什么么?”
方眠也愣住了,忙问:“发布讣告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穆雪期轻声解释,“兄长要放弃一切,包括他的权力,他的财产,他的姓名,他的身份,只为了跟你离开。”
方眠的喉头像被沙子哽住了,满嘴涩然,说不出话。穆静南可不是他们这些光脚乞丐,他方眠仅有的也不过几万块钱存款而已,没了就没了,丢了就丢了,顶多心疼那么一小会儿。穆静南是南都最尊贵的Alpha,呼风唤雨,要啥有啥。他真的要放弃所有么?
……至少,把那七百亿留下来啊!
方眠欲言又止。
眼下这个严肃的氛围说这个好像不太好。
“七百亿留下,”穆静南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好像会读心似的,补充道,“给方眠。”
穆雪期问:“成交。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穆静南道:“袁醒。”
话音落点,“穆静南”成为过去。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南都军的上校,穆家的当家人,他是袁醒。他卸下他的责任,再也不必为了南都和穆家疲于奔命,殚精竭虑。他将孑然一身,跟方眠奔赴远方。
方眠心里滋味复杂,道:“穆静南,你好像一个抛弃一切跟情郎私奔的大少爷。”
穆静南眸光沉静,神采淡然。
他道:“好,跟你私奔。”
铁闸门缓缓上升,莽莽关外出现在轿车面前。秋日萧瑟,百草枯折,梧桐叶漫天纷飞,蝴蝶似的扑剌剌随风而去。穆静南拒绝了叶敢随行的请求,让他们把枪械和弹药装进方眠的后备箱和后座。方眠知道穆静南的想法,寻找天国机会渺茫,这一出关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穆静南不希望叶敢他们因为自己耽误前程。以前的穆静南可以许给他们高官厚禄,现在的袁醒却做不到了。
士兵们沉默地向轿车行礼,目送他们出关。
穆雪期的嗓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方眠哥,原谅我的狠心,我从不曾动过杀你的念头。不管袁先生的病能不能治好,南都永远向你们打开大门。”
“知道了,”方眠笑了笑,道,“小妹,祝你成就你的伟大!”
说罢,他用力踩下油门,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轮胎扬起滚滚灰尘,方眠和穆静南在莽莽尘烟中离南都关卡越来越远,化为一个看不见的黑点。
一气儿往北行驶,方眠从早上开到天黑。正值战乱,沿途的村庄大多荒废,远远望去,只见一溜儿颓圮的篱墙。幸好准备的汽油食物和水都很充足,可以坚持到下一个城镇。方眠选了个平坦的地方停车,穆静南把帐篷扎好,又把两人的衣服给洗了。
方眠看他脱了衣服,露出挺拔的后背。他的身体线条流利,多一分则太壮,少一分又太瘦,尚在病中,也有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只是如今,他白皙的肌肤上多了一些黑色的蛇鳞,好似雪地里的荆棘,多少有一些触目惊心。穆静南察觉他在看他,侧过脸来,道:“很丑,不要看。”
“不丑啊,”方眠摸了摸他的蛇鳞,“有种酷酷的感觉。”
穆静南垂下眼眸,专注地看他,“真的么?”
不小心夸他了。方眠咳嗽了一声,故意用烂话掩饰自己的心绪,“别夸你你就上天啊,我现在对你心如止水,你在我面前大跳艳舞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穆静南:“……”
有时候真的不想回应方眠。
“干嘛不说话?”
“……”穆静南沉默了一会儿,说:“更喜欢听你说。”
方眠哼了声。
给他量了遍体温,又盯着他吃了药。今天没什么大碍,方眠放了心。
“以后你有什么后手要先跟我说啊。”躺下前,方眠叮嘱道,“我才是你老大。”
“嗯。”穆静南道。
“你别嗯嗯嗯,要放在心上。”方眠嘟囔,“今天你把叶敢他们叫来就没告诉我,害我担心那么久。”
穆静南语气郑重了些许,“抱歉,下次不会了。”
“行了,睡吧。”
他熄了风灯,正要躺下睡觉,黑暗里又传来穆静南低哑的嗓音:“今晚要舔吗?”
方眠崩溃了,挺身坐起来,道:“都说了你没有舔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