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静南沉默地望着他,目光深邃,一如那笼着阴翳的海面,表面上没有波涛,其下早已汹流暗涌。方眠避也不避,直视他的眼眸,倔强地瞪着他。
“闪一边儿去。”方眠推开他,“反正我也只是找个炮友而已,难道你连炮友都要帮我精挑细选么?”
方眠醉醺醺地往前走,路走得不稳,东倒西歪。穆静南一声不响地在后面跟,看他跌跌撞撞,一步一个趔趄。两个人一前一后,不知道走了多久。有时听见穆静南压抑的低咳,方眠假装没听见,继续闷头往前走。走得还越来越快,把穆静南甩掉才好。
前面出现一个Alpha,方眠想上前找人约炮,后方的穆静南一个冷冰冰的无声眼神,那Alpha定然立刻消失。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使方眠已经和穆静南解除婚约,也没人敢当他的床伴或者新男友。
多么大的权柄,穆静南简直是这南都的皇帝,独裁、专制,没人敢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方眠走了半天,脑袋越来越晕,硬是一个睡觉的人也找不到。忍着晕劲儿往前走了一步,穆静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跟前来了,方眠一头撞进他怀里。
“一定要一个炮友么?”穆静南抓住他手腕。
“一定要。”方眠仍在赌气。
“好,”穆静南拉他去客房区,“我陪你。”
“现在你不怕和我藕断丝连了?”方眠问。
穆静南咳嗽了几声,眉间透着几分疲惫。
“阿眠。”他的声音有些无奈。
他是真的病了,从前什么时候见他疲惫过?昏暗的路灯下,再黯淡的光线也遮不住他苍白的脸颊,像白纸裁出的纸人,风一吹就会倒。方眠忽然不想生气了,胸口那点石头似的郁闷,好像叫他疲惫的声音敲碎了。有什么意思呢?穆静南生病了,和他计较他尊不尊重自己,计较他为什么要找新的未婚妻,又有什么意义?
“我现在是不是能打赢你了?”方眠低声问。
穆静南正想开口,方眠忽然把他推进了花园里的小玻璃棚。穆静南真的弱了不少,方眠轻轻松松就把他推了进去。他们倒在桌椅之间,灯没有开,路灯离他们很远,奇异滋蔓的花草织出小小的帐篷,把他们围在里面。重重叠叠的花影覆盖住了他们,月光漏过花枝,落在肩头,闪闪如钻石。
“开房多麻烦啊,我现在就要在这里搞你。”方眠坐在他身上。
穆静南眉心深深蹙起,“不要胡闹。”
“为什么你想用觜我就用觜,你想用腿我就用腿?”方眠一把抽出他的腰带,甩进花丛里,“为什么我想在这里搞点事情就不行?”
方眠隔着布料摸了摸,仿佛摁动了一个按钮,那儿立起一个小山包。穆静南额头上起了汗珠,竭力攥住他手腕,低声道:“不可以,外面有人。”
回廊里有人影经过,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笑闹声遥遥传到这里来。穆静南和方眠被绰约的花草挡住身影,无人发现花棚里纠缠不清的光景。
方眠低头碰了碰他的唇,一如既往,凉凉的,有雪的味道。趁他不注意,方眠猛地伸进去,攥住,说道:“我叫小声点不就好了么?”
“阿眠……”穆静南额头冒冷汗,身体的温度缓缓升高。
致命的弱点握在方眠手里,钢铁般的暴君缴械投降,他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杀伐果断。
方眠添了添他的耳廓,仿佛有股电流从他的耳畔打入,令全身震颤。
“一句话,想不想?”
黑暗里,金色的眸子像点了灯火,熠熠而亮。方眠听见他低低的喘息,胸膛里加剧的心跳。汗水浸湿额发,他的眼眸逐渐被渴望染得深邃。温度在攀升,周围的花草似乎都要被他发热的灵魂点燃。
他开口了,只有一个字。
“想。”
水和汗液浸在一起,冷杉木的香味充盈花棚。方眠动作奇快,三下五除二脱了穆静南的风衣。这一次方眠主导,掌握节奏,掌控穆静南的全部。夜风微冷,仿佛是酒杯里盛了甘甜的酒液,摇晃欲滴。唇齿交触间,有酣然的醉意。灯盏花被他们压住,甘甜芬芳的花汁渗出来,染湿了青草绿地。方眠好像听见花绽放的声音,悄无声息,花蕊重重打开,风钻进去,雨钻进去,香气在糅合,一切都融为一体。
外面的回廊又有人经过,他们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说看见了上校,是这里吗?”尹星如柔和的嗓音顺着夜风传来。
方眠重重咬了口穆静南的肩膀,穆静南闷哼一声,握着他的腰,破门而入。
“是啊,之前有个Alpha说,在这里看见了上校。咦,人呢?”
尹星如微微提高声音,“上校,您在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穆静南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方眠被他抛上云端,差点要喊出来,穆静南支起身体,单手按住方眠的后脑勺,仰头吻住他,把他的声音堵在唇间。脚步声迫近,方眠醉意渐消,慢慢清醒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他拼命掐穆静南的腰,要穆静南立刻停下。可穆静南动也不动,吻着他的唇,持续深入,不肯中断。
脚步声似乎马上就要到门口,尹星如的电话忽然响了。
“艾娃?啊……上校在等我吗,好的,我马上去。”尹星如笑着说道,“上校来接我了,我要走了。”
“尹先生和上校真是恩爱,太让我们羡慕了。”
“是啊是啊……”
脚步声一转,嘈杂的说话声渐渐往远处去,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热流浇灌花房,冷杉木的味道浸透彼此全身。方眠好像被风雨打坏了的芭蕉,趴在穆静南赤裸的胸膛上,急促地喘着气。一场战役结束,他浑身是红痕,好像被狠狠摧折过,挂了许多彩。夜已深了,风凉凉的,冷杉木的味道被吹散,月亮从黑压压的云层里钻了出来,花棚里亮了些许。
穆静南坐起身,捡起他们俩皱皱巴巴的衣裳,拍干净沾上的草屑和泥土,先自己穿好,然后把方眠拉起来,让他坐在凳子上,一件件给他穿衣服。方眠兜里的手机倏然一亮,是路清宁的信息,说他已经到了。
“穆静南,我要走了。”
格斗和射击考核通过了,神经传导机械也完工了,路清宁的车已经等在酒店外面,他是时候离开了。
穆静南正单膝跪地,低头给他系着鞋带。
闻言,穆静南的睫羽微微一颤。
“好。”
“你不用送我。”
“好。”
穿好鞋,方眠站起身,又掏了掏兜,把穆静南从前送给他的戒指和手表放在穆静南手心。欠的东西都还了,从此他们两不相欠。他转身要走,手腕被拉住。方眠低头看穆静南因为微微用力有些苍白的手指,失笑道:“你不是最果断的吗,干嘛还拉着我不放啊?”
穆静南轻声道:“尹星如……”
方眠打断他的话,“不用说这些,我早就不怪你了。”
穆静南沉默片刻,又问:“你不会回来了,对么?”
“不会。”方眠扬起笑容,“穆静南,不是你说的么,有些事当断则断。其实我生气,也不过是气你推开我,不让我和你一起面对。细细想起来,老纠结这些好像没什么意义,毕竟你遇到的难题,远比我这点小烦恼严重得多。我不懂军事也不懂医,就算留下来,好像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如果你觉得我离开更好,那我就离开吧。我想好了,我接受你的决定,尊重你的安排。我已经放下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太久。希望南都平安,穆家平安,你……也平安。”
夜风静谧,方眠黑灰色的发丝轻轻飘动。他的手腕被穆静南拉着,悬在半空。方眠很洒脱,比穆静南预想的要洒脱很多。其实爱情就是这样,何必寻死觅活,在一起的时候要开心,分手也不必太难过。生活要往前看,路总要走下去。人生如旅,穆静南是方眠路途的一站停靠站。这一站过了,方眠要继续向前,而他已到了终点,怀着祝福目送他离开就好。
这样很好,穆静南无声地想,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明明这样很好,为什么心空空的?这痛苦的感觉比病痛更让人难以忍受。穆静南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七岁的时候,那时候也像这般无能为力。想留的人无法挽留,想继续的生活戛然而止。灾难总是突如其来,摧枯拉朽,毁掉他拥有的一切。
过了半晌,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缓缓松了手。
“好。”
一个字,结束一切。
方眠转过身,离开花棚,步入茫茫夜色。穆静南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灯盏花一丛一丛围绕在他身侧,分明色彩缤纷,可在方眠离开的那一刻,却好像瞬间失去了颜色。夜色是黑灰色,花也是黑灰色,一切都是黑灰色。
方眠走出了酒店,步下台阶。路清宁靠在车边,已经等他好一会儿了。他走到路清宁面前,路清宁摸了摸他的脑袋瓜,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开了车门,让方眠坐进去。后座放着方眠的工具箱,后备箱里是路清宁从白堡拿回来的方眠行李。晚上沿着高速路开四个小时车,休息一晚再开一个白天,他们就能到新月小镇,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里,不会有穆静南。方眠以前总想要自由,现在他真的自由了,彻底自由了。
“走了?”路清宁问。
方眠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吧。”
终于,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穆静南,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