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堡高级军事会议如期召开,Alpha军官们戴着口罩,正襟危坐。上次会议还坐得满满当当的会议室,如今空了将近一半。许多人抱病在家,还有人已经沦为了终日只知道吃和睡的野兽。疫病让人们恐慌,却又不得不继续工作,冒着风险来上班。军官们交头接耳,纷纷说起驻扎在月桂河的反叛军军队,疫病肆虐,各家贵族自顾不暇,封关闭城,缩头不出。如今的穆家,如今的南都,真是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
穆静南到了,会议室内顿时静了下来。他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表情淡漠,一如既往坚硬冰冷,像把冰砌成的刀剑。大家一看见他,便安了心,心想无论情况多么危急,上校总是能为他们撑起这片天。穆静南微微侧身,向后伸出手去,一只戴着蕾丝白手套的手搭在他的掌心,紧接着,一个白瓷般精致的女孩儿踏进了门槛。他把穆雪期迎了进来,把她牵到众人的面前。穆雪期浅笑嫣然,娉娉婷婷向在座的人行了一礼。
大家面面相觑,猜不到穆静南的用意。
有人问:“这是什么意思?”
另有人猜测:“听闻二小姐已经接手了穆家内务,来听听会议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咱们的后勤物资可得仰赖二小姐了。”
大家纷纷点头,却见穆静南扫视座中,冷声开口:“自今日始,穆雪期将是我的副手,调任南都军联席会议副主席,协助我执掌南都军务。”
话音落点,会议室内顿时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絮絮低语演变成愤怒的抗议,有个中年军官站起来道:“二小姐只是个Omega,连军校都没有上过,更没有任何战争经验,怎么能够领导南都军?”
“所以,”穆静南淡声开口,“她只是我的副手。”
更有个虎头军官怒道:“内宅里的Omega怎么能干涉军务?二小姐,您知道什么是‘钳形攻势’,什么是‘狼群战术’,什么是‘班组突击’么?您保养得宜,每天用来插花化妆的手,要怎么握住枪打败您的敌人?”
会议室里的抗议声一声比一声高,乱成了一锅粥。那虎头军官说完,愤而离席,眼看就要踏出会议室。
穆雪期面带微笑,抽出邻座军官的手枪。她纤细的手指扣在扳机上,蓦然一扣,枪声震耳欲聋,子弹呼啸而出,火花一闪即逝。虎头军官僵在原地,因为他的耳侧,子弹没入了墙壁,只差一寸,就会打到他的脑袋。
会议室终于安静了,鸦雀无声。
“因为您不是我的敌人,所以我并没有击中您的头颅。”穆雪期道,“至于那些您如数家珍的低级战术,我的军事理论论文自然会告诉你,我到底精通多少。秦叔叔,您是德高望重的Alpha军人,出身南都治下的秦氏豪门,我想您的礼仪课程应该教过您会议不可擅自离席。”
姓秦的虎头军官回过脸来,硬邦邦地说道:“是我的错,我应该给您尊重。但是,也请您告诉我,您有什么资格参与军务,成为您兄长的副手?还是说,您准备借着您哥哥的权势,强迫我们同意这一荒谬至极的任命?”
在场众人的目光投向了穆静南,穆静南言辞平静,“按照任命规章,会议投票没有超过半数,则任命不生效。”
虎头军官道:“那就投票吧!”
“且慢,”穆雪期笑意盈盈,“我想大家都清楚,这次会议的重点不是我的任命,而是如何应对苏锈的军队。来势汹汹的疫病席卷南都,你们每个人都危在旦夕,已有众多前辈无法返回岗位,继续为南都效力。而苏锈,由于他们发病比我们更早,他的军队已经逐渐从疫病中恢复。他的盟友正在响应他的号召,前往月桂河同他会军,一起攻打南都。而我们的盟友苦于疫病,闭关封城,袖手旁观。试问各位,经验丰富的前辈们,你们有什么好办法么?”
大家沉默了,军队因为疫病躺了三成的人,即便队伍重新整合,总人数也比反叛军要少。更何况,南都的疫病刚刚开始,疫苗还没有研制出来,染病率在不断攀升。
“不如……”穆雪期脸上的笑容加深,“各位听听我的办法?”
有人道:“请二小姐细说。”
穆雪期一字一句地说道:“开放Omega和Beta的参军通道。”
场中一片哗然。
虎头军官道:“我还以为二小姐能有什么好办法。上战场打仗不是过家家,Beta天生羸弱,Omega就更不用说了,别说拿枪,我家那口子连米袋子都扛不起。”
“的确如此,”穆雪期笑道,“可如果,我们有更好的武器呢?”
“什么意思?”
“秦叔叔,您刚刚说Omega天生羸弱,您敢和Omega比比腕力么?”
“有什么不敢?”虎头军官嗤了一声,“二小姐想和我比?”
穆雪期摇摇头,“我有更好的人选。”
她拍了拍手,会议室大门被打开,一个高挑的男孩儿走了进来。大家定睛一看,男孩儿一头黑灰色的蓬松短发,眼睛黑而大,不正是上校那个前未婚妻么?大家又不由自主看向穆静南,穆静南神色平淡,没有丝毫变化。
方眠问:“谁和我比?”
穆雪期朝着虎头军官抬了抬手,“这位。”
方眠仰头一看,嚯,好一个彪形大汉。虎头虎脑的,一身腱子肉,穆家的黑色军装绷在他身上,好像要被勒爆似的。
虎头军官看了看穆静南,又看看方眠,皱眉道:“方先生,我劝你三思。”
方眠把椅子抽出来坐下,手肘撑在桌上,摆好姿势,“不用留情,不用收力,尽你全力。”
虎头军官尚有疑虑,又看向穆静南。
穆静南颔首,“尽全力。”
“既然上校都这么发话了,那我不客气了。”
虎头军官坐在方眠对面,握住方眠的手。这哥们儿的手掌蒲扇似的,比方眠的脸还大。一个军官自告奋勇,过来当裁判,手搭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拳头上,高声道:“预备——”
大家盯着桌中心,目不转睛。
有人低声说:“真是自不量力啊……”
“开始!”
虎头军官立时发力,想一口气结束战局,让眼前这小子知道知道天高地厚。谁知,铆足力气,方眠的手跟块铁板似的,纹丝不动。虎头军官愣了一下,再次用力,脸都憋红了,方眠一动不动。
大家感觉到不对劲,纷纷问:“怎么回事?”
方眠笑了声,“到我了哈。”
话说完,方眠右手猛地一扣,虎头军官厉声惨叫。只听得咔嚓一声,虎头军官的右臂骨折了。大家惊在原地,方眠也愣了,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儿灵敏度调得太大了。”
艾娃请来了医生,医生正要把虎头军官带出去,他却不肯走,目光灼灼地盯着方眠,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眠掀起衣袖,给大家看他右手上装的机械外骨骼。
“我右手上装了神经传导机械,刚刚和你拼腕力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它。有了它,即使是体格比不上Alpha的Beta和Omega,也可以成为大力水手。如果装上一整套混合肢体辅助系统,那么一名士兵的战斗力,起码相当于敌人的十倍。”
有人惊叹道:“这样一来,Omega也能上战场了。”
还有人问:“大力水手是什么?”
“呃,不重要,总而言之,”方眠信心十足,“就算是面对面的巷战,我们也不会吃亏。”
“各位,敌人已经挺进月桂河,我们却还在这里争论谁能上战场谁不能,”穆雪期提高音量,“当我们的丈夫、儿女、兄弟姐妹倒下,身为Omega的我们又怎能袖手旁观?方先生的神经传导机械就是我们制胜的关键,在这几个月以来,我已经训练了一支非Alpha军队,足以补足我们三成兵力的空缺。在反叛军会军以前,我将带领我治下的士兵为先锋,突袭苏锈。即便我们战死月桂河,穆家的主要兵力也不会受到丝毫损伤。而若是我们胜利,南都和穆家都可以保全。”
虎头军官一愣,失声道:“二小姐!”
“反叛军一旦会盟成功,即使我们拥有神经传导机械也来不及了。”穆雪期目光坚定,“秦叔叔,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所以各位,请接受我的任命,请让我领导我的军队,我将光耀我的家族,光耀南都!”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人再交头接耳地议论,谁也不会想到,这纤弱的女孩儿竟有这样的勇气。
虎头军官叹了口气,走到穆雪期面前,恭敬地鞠躬,“方先生的技术和您的勇气令我为我的偏见和短视汗颜。秦氏赞成您的任命,我宣誓为您效忠。”
他当先表态,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纷纷点头。
“我赞成。”
“我也赞成!”
“还有我。”
场中赞成穆雪期的都举起了手,穆静南扫视全场,目光微凝。
“还不够。”他低声道。
赞成的人虽然有了,但还没有超过半数。仍有许多人畏畏缩缩,还有人老神在在,打定主意不同意,这些老狐狸大概已经猜到穆静南要扶持穆雪期的用意。
“你们怎么不举手?”虎头军官愤怒地问。
其中一人摇头道:“就算南都陷落,我们败退南下,我也不可能同意把军队的领导权交到一个Omega手里。上校,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穆家的权柄被一个Omega窃取?将来她嫁了人,生了别家的孩子,难道您要任由她把穆氏百年荣光拱手相让?”
“我不会嫁人!”穆雪期辩驳道。
穆静南抬手打断她,抬起眼直视那抗议的Alpha,目光清冷,犹如月下泠泠流动的泉水。
他道:“她姓穆,她是穆家人,她的孩子也是穆家人。难道你要告诉我,我的亲生妹妹,我未来的外甥女和外甥,身上没有穆家的血?”
那人哽住了。
他攥着拳,死不举手。
方眠叹气,这些Alpha老古董,脑子被宗族那一套狗屎腌入味儿了,根本和他们讲不通。这下怎么办呢?小妹得不到任命,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参与军务,更无法接手南都军。
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会议室大门再次被打开。几个戴着黑纱的Omega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大家连忙站起身,对她们鞠躬。方眠好奇地探头看,拉了拉旁边一个军官的袖子,低声问她们是谁?
那军官掩着嘴解释:“她们是几个元老的夫人,那几个元老长官都生病了,今天没来参加会议。”
夫人们走到穆静南跟前,穆静南一一和她们见礼。为首一个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摊开几份手书,交到穆静南手里。
“我们受我们的丈夫所托,来这里投票。手书经过公证,代表他们授予我们代替他们投票的权力。”
虎头军官忙问:“请问你们的意见是?”
夫人们向穆雪期颔首,道:“我们支持二小姐的任命。”
方眠数了数,加上这几个夫人代表,人数刚好超过一半,任命生效了。
所有人站起身,连那些不情愿接受任命的官员也不得不服从。座中众人齐齐向穆雪期鞠躬,“我们为您效忠!”
会议结束,军官们告退。老太太们围着穆雪期,拉着她的手,淡笑道:“其实我们的丈夫并不同意你的任命。”
另一个老太太掩着嘴吃吃地笑,“不过我们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她们拉着穆雪期道:“他们都说,Omega应该忍耐。我们却要说,Omega应该战斗。孩子,去战斗吧,去流汗,去流血。如果那些狂妄的Alpha不向你低头,就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用他们高傲的头颅,证明我们的荣耀!”
老太太们挨个和她拥抱,戴上黑纱阔檐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离开。她送走了老太太们,转身去找方眠。方眠正收拾着他的神经传导机械,一样样零件拆下来,装进他沉甸甸的工具箱里。穆雪期揽住他手臂,“方眠哥,过几天我要办军费募捐会,你一起来吧。”
“啊……”方眠有点头疼。
“我要邀请你跳第一支舞,”穆雪期掰住他肩膀,“一定要来!”
他从来拒绝不了女孩儿的请求,叹了口气道:“……好吧。”挎上工具箱,下意识看了看穆静南的方向,座位已经空了,那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走得真快,穆静南这个人杀伐果断,说到做到,说要和他断,会议上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他也是个倔的,穆静南心狠,他比他更心狠。
方眠收回目光,挥了挥手,“走啦。”
方眠走后,会议室空了下来,穆雪期回头看,穆静南不在会议室里。他什么时候走的?不是说好了等会议结束,商量一下怎么从南都富商豪门嘴里抠军费出来么?离开会议室,忽然听见走廊深处有咳嗽声。她提着裙子走过去,打开小房间的门,看见穆静南单手撑着桌子,捂着嘴咳嗽。
他一面咳,一面有淋漓的血渗出他的指缝,哒哒滴在地上。
她打开灯,看见他脚边有一滩殷红的血。
怪不得他在会议上那么沉默,恐怕会议中途,他身体已经不行了。为了支持穆雪期,他强忍病痛,没有退场。毕竟他一旦离开,单凭羽翼未丰的穆雪期,根本无法弹压这帮Alpha。
“方眠走了吗?”他低声问。
“走了。”
他闭上眼,疲惫地说道:“去叫医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