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浩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盖着白被单,躺在停尸房的病床上。他后心一凉,脑海中闪过无数鬼故事,用没中枪的右手急急忙忙撑起身,正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被绑住了,还有一匝冷冰冰的电线连在他的脚心。脚步声传来,两个戴着口罩穿着医生白大褂的男人站定在他床前,左边那个黑灰色头发的满眼笑意,幸灾乐祸的样子,右边金色眼眸的冷若冰霜,被这人盯住,仿佛浑身都要结起冰来。
“你们是谁?”他嘶哑地叫唤。
“你不用知道我们是谁,”黑灰色头发的那个男人笑眯眯地说,“你只需知道,你不乖乖回答我们问题的话,会死哦。”
话音刚落,金眼眸的那个男人打开电闸,连着莫浩克的电线瞬间通电,仿佛有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入脚心,莫浩克尖声痛叫。
“你们还没问,怎么就用刑了!!”莫浩克大喊。
“是啊,”方眠也很愣,“咱还没问呢。”
穆静南却冷着脸,不由分说,拉闸再开,连电了莫浩克三次,方才罢休。
方眠:“……”
穆静南这家伙还蛮暴力的。
遇到这种煞神,莫浩克心惊胆战,哭着道:“别电了……别电了……你们快问我啊,你们不问怎么知道我不回答啊……”
穆静南关了电闸,道:“问。”
方眠拍了拍莫浩克惨白的脸蛋,问:“苏锈是不是瞒了路清宁什么事儿?你知道多少?”
莫浩克为难道:“这说来话长……”
穆静南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再次开闸,这回莫浩克被电得尿了裤子,还现了兽态原形。只见床上的军官体格蓦地涨大数倍,气球似的吹鼓起来,变成了一只雪白肥胖的大公猪。它两耳耷拉着,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哑声求饶:“求你了,别电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方眠让穆静南停止电击,搬来张凳子坐在莫浩克跟前。莫浩克犹疑地看了看他,豆粒似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具体的,还得从两年前说起。这事儿我也是多方打听,派人查了很久才知道的,要是有什么错漏,你们别怪我。”
方眠不耐烦地说:“别废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莫浩克咽了咽口水,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路医生本来不是我们保卫军的,他是绿珠湾贫民窟的龙猫,后来为了给他弟弟治病,被一个土财主买走,到了土沟坝……”
***
后来方眠才知道,土沟坝在里绿珠湾三千里外的一处大山里,不是路清宁不想联系他,而是那里实在太偏僻太落后了,连无线网络都没有。帝国幅员辽阔,除了南都和北都这种大城市,很多地方是野山荒漠,难以见到人烟。在这些地方,分布着一些小村落,小镇子,早年间反叛军还没有壮大起来的时候,常常在其中流窜。
路清宁跟着那大腹便便的富商先是乘船往西走,上岸了坐公共汽车,摇摇晃晃进山,后来又换了辆老牛车,颠簸地行在黄土路上,风一吹,满面灰尘,让人直咳嗽。他看见四周的景色越来越荒凉,高楼大厦逐渐消失,田地多了起来,房子成了低矮的平房,各自独立,不像绿珠湾的贫民窟那样连缀在一起。
富商把他带到一座蓝色的二层小房子前面,这房子比土沟坝其他房子要大一些,富商是干木头生意的,积攒了些财富,现在老了,便回老家来颐养天年。他把路清宁买回家,正是希望路清宁能伺候他的晚年。
门前站着两个面颊粗糙的男女,想必这两人就是富商的老婆了,路清宁听富商提起过,男的叫南珠,女的叫楚忧。楚忧还牵了个刚满七岁的Beta小女孩儿。二人警惕地看着路清宁,等富商下了车,便帮他提着行李,把他迎进了门。那小女孩儿走到他面前,怯生生地喊了声:“爸爸。”
富商一脚把她踢开,“晦气,滚开。”
小女孩儿哭了起来,南珠忙把她抱起来,轻轻喊她“小云朵”。楚忧嫉恨地瞪了一眼路清宁,低着头走开了。路清宁叹气,明明是Alpha对他们不好,他们却记恨初来乍到的路清宁。一路舟车劳顿,老Alpha累了,上楼去休息。离开前,他让他的Beta老婆给路清宁安排房间。
他前脚刚走,南珠便换了一张脸,冷淡地说道:“我们不会帮你洗被褥、洗碗筷,我们不是你的仆人,你自己的活儿,你自己干。”
楚忧说:“你抢走了我们的丈夫,将来你的孩子还要抢走我孩子的爸爸。”
小云朵懵懵懂懂地问:“为什么哥哥会抢走爸爸?”
路清宁无法化解他们的怨恨,只能淡淡微笑,道:“无论你们怎么看待我,相信我,我绝不是你们的敌人。”
路清宁去收拾自己的房间,小小的,不足十平米,是杂货间改出来的。他帮助两个Beta干活儿,分担他们的家务,伺候花园里的胡姬花。他让自己忙碌,就无暇去想夜晚他即将面对的恐怖。小云朵躲在廊柱下面偷看他,他对她微笑,给她吃他从绿珠湾带来的糖果。这些糖果是方眠最爱吃的,他总要买几斤放在家里。他望着手心里的糖,想起方眠,默默落泪。
夜晚,老商人把路清宁喊上楼,两个Beta在忙,小云朵躲在门后,静静把他望着。他冲小云朵柔柔笑了笑,举步踏上木梯,晶莹的泪水砸在地上。小云朵忽然冲到路清宁面前,给他戴上一串胡姬花项链。
“哥哥,别害怕。”小云朵说。
路清宁轻轻道:“我没有害怕。”
“可你的眼神和妈妈的眼神一样,每次妈妈被打,就是你这样的眼神。”小云朵偷偷告诉他,“胡姬花保护了大妈和二妈,也会保护你。这是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胡姬花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路清宁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上楼。到了屋里,老商人坐在躺椅上等候,嘴里吞烟吐雾。路清宁默默坐在一边等待,等待老商人吸完烟,起身脱衣服,露出下垂的肚皮,蛤蟆皮似的皱皱巴巴,一层叠一层。路清宁闻见他信息素的味道,冲鼻难闻,几欲作呕。可路清宁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垂着脑袋,像待宰的羊羔那样,逆来顺受。
老商人对着路清宁盘弄自己,或许是因为年老体衰,老商人努力了好几遍都无法像年轻人那样坚硬,那样雄姿英发,那东西像个枯萎的草杆,软绵绵趴着,毫无动静。
路清宁明白了,他无法人道。
他气急败坏,“明明去绿珠湾的路上还能行的,我睡了两个娼妓!”
路清宁默默看着他,他察觉到路清宁的眼神,问:“你在嘲笑我,对么?”
“我没有。”路清宁说,“我为你感到抱歉。”
“可恨的Omega,可恨的贱货。”他脸庞涨得通红,气球似的骇人,“你知不知道,嘲笑丈夫的Omega要受到什么处罚?”
路清宁说:“我没有嘲笑你。”
他拿起鞭子,道:“跪下。”
路清宁望着他。
他重复道:“过来,跪在我面前。”
来到土沟坝的第一晚,路清宁被打得遍体鳞伤。
当路清宁走出房门的时候,两个Beta带着小云朵在楼下,紧张地看着他。他背上血淋淋一片,痛到几乎感受不到后背的存在。他扶着栏杆,一点点下楼,坐在饭桌前,虚弱地微笑,“家里有药膏吗,能替我拿一点吗?”
南珠低声问:“你会告发我们吗?”
路清宁问:“告发什么?”
他忽然注意到,两个Beta,连同小云朵,都佩戴着胡姬花项链。
难怪老商人说去绿珠湾的路上可以,因为那时他离开了家,身边没有胡姬花。
路清宁摇了摇头,“我也会戴着它,这样我们就是一伙的了。你们可以放心,我告发你们,就等于告发我自己。”
楚忧说:“那你会一直挨他打,他不行的时候,就会很暴躁。”
她和南珠一同撸起袖子给他看,他们的手臂上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触目惊心。
路清宁望着他们,眼神清澈而坚定,“我宁愿挨打。”
这之后每周总有一两天,老商人要让路清宁上楼,然而每次都一样,老商人永远不行。正如两个Beta所言,老商人一旦不成,路清宁就会被暴躁的他打得浑身伤。每次都是这样,上楼,进房间,然后被凶狠地鞭打,他甚至从未躺上过老商人的床榻。路清宁觉得自己来到的不是一个偏僻小镇,而是地狱。难道他上辈子做了孽,所以这辈子要受这种折磨?有一两次,路清宁甚至站不起来,自己爬出了卧房。他终于在两个Beta眼里看到了怜悯,不再是针刺般的警惕。
“和他好一次吧,”楚忧为他上着药,忍不住落泪,“要是养了孩子,他说不定就不打你了。你是Omega,你很容易养孩子的。”
她原本害怕路清宁养了孩子,她和小云朵的处境会更难。想不到这个时候,她却开始劝路清宁顺从了。
“你伤得太重了。”她哽咽着说,“你会死的。”
路清宁轻声道:“我不怕死。”
“就算不会死,你也会留一身疤痕,”南珠不忍看他身上的伤,“你的皮肤本来多好啊……”
路清宁淡淡地笑,“我弟弟说,男人有疤是荣耀。”
他天性固执,即便满身伤痕,也不曾屈服。Beta们教他织毛衣,教他做小蛋糕。他尝了尝自己做的,没有方眠做的好吃。他很怀念绿珠湾那只龙猫少年,还有他们一起搭建的小窝棚,那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希望。Beta还告诉他老商人的事,说他本来有一个Alpha儿子,前妻生的,被反叛军斩首。还说他痛恨Omega,不让路清宁走出家门,是因为他前妻就是Omega,她跟着杂耍戏团逃跑了,这对于一个Alpha来说,无疑是莫大的侮辱。
时间久了,老商人似乎为自己的无能妥协,不再召路清宁上楼。可他又开始酗酒,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屋子里充斥着酒的臭味。路清宁和Beta们尽全力避开他,不和他同处一室。因为要是被他撞见,免不得又挨打。
不过,吃饭的时候总免不了要见面,他会抱怨饭煮得太硬,有时又抱怨饭煮得太稀,总而言之,他总有数不清的不满,要发泄在他的妻子身上。还有一次,他嫌Beta没有提醒他水太烫,勃然大怒,一把把水壶掀翻。小云朵正在旁边吃饭,幸好路清宁眼疾手快,把小云朵拽进怀里,热水才没有把她烫伤,他自己的手臂却红了一片。
Beta们心有余悸地抱起小云朵,带着路清宁去厨房上药。余光瞥向老商人,他丝毫不关心路清宁的伤势,又开始喝酒了。
“谢谢你,”楚忧搂着小云朵,对路清宁说,“那么烫的热水,要不是你,小云朵就毁了。”
小云朵爬上凳子,踮起脚,亲了亲路清宁的脸颊。
“谢谢哥哥。”她小声说。
路清宁温和地微笑,说不用谢。
南珠给他的手臂上好药,几人不敢出去,腻在厨房里。老商人喝得昏昏沉沉,躺在沙发上仰头打着鼾,鼾声雷震似的,传进厨房来。
路清宁不禁想,如果是阿眠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他可能会把老商人打得满地找头,阿眠是他见过的最凶的Omega了。就算没有阿眠那么凶,那么矫健,他也要像阿眠一样勇敢。
这时,路清宁问:“你们想逃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