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梦中的陀螺 第8章 最关键的证词

徐建在收容所里,整整两天三宿没睡觉,他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小镇派出所接到医院的电话通知,说田老蔫已经在放弃治疗保证书上签了字,并带儿子回家了。

这孩子到底死没死。

这是派出所办案公安最关心的事。

院方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因为田老蔫在医生撤下抢救器械后,就带孩子出院了。

大夫只凭经验告诉公安,一般情况下,如此危重伤患,拔掉呼吸机后,基本就会失去了生命迹象。

既然人已经死了,公安只能把工作重点,倾注在对嫌疑人的询问上。

徐建被关押在一个单独牢房里,这里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

他这会儿正躺在昏暗的牢房内,要抓紧时间睡上一觉。

睡觉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

他被送进这里,便开始承受着车轮式的询问。公安二十四小时分四班,每六个小时轮换一次,不厌其烦地询问他在案发前后的行动轨迹。

在他异常疲惫,神情恍惚时,突然有人会问:“你为啥要杀小黑。”

“我没。”徐建的回答是那么的坚定。

他曾听人说过,不管你是否犯罪,只要在公安面前一口咬定,拒不承认,公安就拿你没办法。

其实,公安对他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大嘴巴子、上绳,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所谓的大嘴巴子,可不是平常人们看到的,用手扇耳光,而是用塑料拖鞋,抽在脸上,既疼又不留下明显伤痕。

头几次他被打嘴巴子,感到钻心般疼痛。十几分钟后,他整个人处于麻木状态,再被打嘴巴子,就麻木了,没有那么疼的感觉了。

再就是上绳,这是一般人承受不住的刑惩。

小指粗的麻绳搭在后脖颈上,两头分别缠绕在他的两只胳膊上,并在两手腕处打上结,然后将两个绳头,从后脖颈的绳子上穿过,只要稍一用力,两手腕便被高高吊起,瞬间产生钻心的疼痛。

这还不算完。

他的两只胳膊倒背着被吊起,已经疼痛难忍了,有人再抬起他的两肘,他整个身子向前下弯,随之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通常情况下,这种刑罚用过几次,一般人就扛不住了。

徐建从被抓进派出所,就默念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能把我折腾死,就要承担法律责任,你折腾不死我,那咱以后就有账算。

他几乎每天都被上绳,爹一声妈一声地叫,已成常态,那两个已经刻在他骨子里的字,成了他百折不挠的信念:没有。

这小子真能抗。

办案公安默默给他下了定语。

经医生鉴定,小黑被害就是一击所致。在他的身上,没找到其他伤,这就说明,袭击者动作非常迅速,行凶后便快速撤离现场。

既然不是图财,那就是只为害命。

田老蔫跟黄春兰的小树林事件,充分证明了徐建的犯罪动机,以及所要达到的目的。

哪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无法承受这种耻辱。

母亲的默认,与满城风雨,挤压着徐建的自尊心,他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有人反映,徐建在小树林事件后,每次看到田老蔫,都怒目横眉,大有要将田老蔫生吃活吞的愤慨,这是他行凶杀人的关键动机。

谁都知道田老蔫铆工出身,有一把子力气。徐建体格单薄,动起手来,肯定不是田老蔫的对手。

小黑是田老蔫的命根子。

这孩子先天营养不足,虽然没有什么疾病,咋一眼看去,整个一病秧子。对他下手,就等于要了田老蔫的命,而且还能顺利得手。

通过大量的外围调查,田老蔫却从不与人结怨,不可能招来如此横祸。

唯一的可能,就是徐建为报复田老蔫,拿小黑当替罪羊了。

当时的法律还不健全,即使拿到现在,重证据轻口供,也得先找到证据才行。

可惜,公安找遍了案发现场附近,没找到一个有效证据,证明徐建就是杀人凶手,他们只能从徐建身上寻找突破口。

徐建白天承受住了皮肉之苦,办案人员便把注意力集中在晚上。

他们每隔两小时换一次班,轮流对徐建展开心理攻势。

办案人员告诉徐建,小黑已经苏醒了,用不了多久,就能说出谁是凶手。他们提醒徐建,与其做无谓的抵抗,不如采取主动,尽快交代犯罪事实。

还敲山震虎,连蒙带唬说,他妈黄春兰说漏嘴了,案发时,他根本没在家里。

我没。

徐建咬准了这两个字。

那就只能熬鹰了。

办案人员换班休息,他们喝茶水抽香烟,让徐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用一个二百度电灯泡直照他,只许他喝水,不许他闭眼睛。

徐建是车站运转车间四班倒职工,熬夜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头两宿他精神头备儿足,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始终不忘两个字:我没。

徐建熬了两个晚上,以为白天总该让他休息了。结果,办案人员的车轱辘战术,连续四十八小时,愣没让他合眼。

卧槽,他的体能耐力达到了极限。即使坐在那里,也开始打瞌睡了。

不如实交代,还想睡觉,门儿也没有。

要说办案人员这招儿真够损的,他们把徐建绑在椅子上,以防他滑到地上,又用胶布粘上他的眼皮,再用大灯泡照着他。

我困,我要睡觉!

徐建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办案人员竟然装聋作哑,抽烟喝茶水,干脆不搭理他了。

就这样,徐建被折腾了整整三昼夜,他整个人处于极度崩溃边缘,他提出一个要求说:“你们让我睡两个小时,睡醒后我就交代。”

这是徐建的缓兵之计。

他能有两个小时的睡眠,就可调整好心理防线,再跟办案人员纠缠。

皮肉之苦对他来说,早就不在话下了。

办案人员也真拿他没办法了,明知道这可能是他的缓兵之计,也只能满足他的要求。

徐建回到监室,倒头便睡,他睡得昏天黑地。

小黑活过来了。

这是小镇又一大新闻,小黑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的,一顿饭就吃下了一家人的饭量。

田老蔫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高兴,他看见儿子死而复生,不禁产生两大疑惑。

他在医院把儿子抱在被子上时,清晰记得儿子的后脑勺,已经塌陷进去了,这也是小黑的致命伤。

等儿子被他从下屋带进家里,一顿吃下一锅饭时,他惊奇地发现,儿子的后脑恢复正常了。

他还特意抚摸了儿子的后脑勺,儿子没有丝毫的疼痛感。

再就是儿子饭量大得惊人。

小黑从出生喝奶粉开始,就因为两个姐姐偷嘴吃,从来没吃饱过,从而养成了饭量小的习惯。

他每顿饭只吃一小碗,有时候连一小碗饭都吃不下。

这不是我儿子。

田老蔫想到了借尸还魂一说。

他对儿子察言观色,小黑那与生俱来的恐惧感没有了。

小黑有个习惯,从来不敢正眼看人说话。

即使在田老蔫面前,说话也是闪烁其词,怕那句话说错了,父亲责罚姐姐们,让姐姐们事后报复他。

田老蔫正因为儿子天生懦弱,才迟迟没送他去上学,怕他被同学们欺负。直到他十岁那年,才把他送进小学读一年级,以为他比同学们大两岁,没有谁再敢欺负他了。

结果恰恰相反,小黑去上学,经常被女生踹脏了衣服。

田老蔫没想到会是这样。

有一次,田丽放学回家,路上发现弟弟被几个女生围着打,她去帮弟弟解围,回家伙说明情况,田老蔫才知道,儿子居然还被女生欺负了。

田老蔫询问理由,小黑回答说:“人家有哥,我怕被他哥打。”

这种情况,在当时非常普遍。

每家每户都有三四个孩子,他家孩子数量不少,可惜女多男少。黄春兰家男多女少,她老女儿在学校,基本上没人敢欺负。

原因就是谁家哥们多,在学校就不受欺负。

派出所办案公安,满足了徐建的要求,让他回监室睡觉,他们这边急匆匆赶到田家,来给小黑做询问笔录。

他们没有想到,受过致命伤的小黑,不躺在炕上养伤,整个人精神状态还非常好。

如果头上没裹纱布,谁也不会相信,他几天前受过致命伤。

小黑正对着一堆苹果较劲,地上已经扔了四五个苹果核。他又拿起一个苹果,大口吃着,好像几辈子没吃过苹果一样。

“你还记得是被谁打伤的吗?”公安打开询问笔记,做好了记录准备。

“打我的人,能被判死刑吗?”小黑反问公安说。

“这个恐怕不能。”公安如实回答。

如果小黑死了,凶手定死无疑。他活过来了,再找出凶手,接下来的事,就看法院如何量刑了。

“没看见。”小黑的回答,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惊讶。

“你当时是怎么被打伤的。”公安再次询问。

“记不得了。”小黑对吃苹果的兴趣,远远超过回答问题。

“儿子,是不是徐建把你打伤的。”田老蔫给儿子提醒。

小黑停下来,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我没看见。”

小黑的关键证词,直接决定了徐建的命运,办案公安扫兴离去。

田老蔫对儿子的表现十分不满,他问儿子说:“你当时真没看见凶手呀。”

“看见又能怎样。”小黑一脸的平淡说:“让他在监狱里待几年,有啥意思呀。”

“你不能白挨打呀。”田老蔫对儿子的表现非常不满,他提醒儿子说:“爸为你治病,欠了一千多块钱的账,我拿啥还呀。”

“肯定有办法。”小黑成竹在胸的样子说:“爸,你放心,我饶不了他。”

“你知道凶手是谁,就该告诉公安,判他的刑。”田老蔫真急了。

小黑“嘿嘿”一笑,对气得手哆嗦不停的田老蔫说:“给他判了刑,谁给咱赔钱呀。”

“赔钱!”田老蔫做梦也没有想到,向来胆小怕事的儿子,能有这种想法。继而,他又被儿子极端幼稚的想法给气笑了。他说:“如果你认准了是被徐健打伤的,法院给他判了刑,人家才能给你出医药费,不然,人家凭啥给你医药费呀。”

“那就走着瞧吧。”小黑说得非常轻松。

田老蔫不禁再次端详儿子,发觉他真的变了。

小黑就因为长得黑,才有了现在的小名。这会儿再看,他黑黝黝的皮肤,又透出一股红中带黑。

田老蔫最初以为,儿子被打受伤后,可能因为流血过多,导致皮肤色素沉淀造成的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了。

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他再一次上下打量儿子,发现儿子的耳朵,好像也比以前大了,而且还是上耳唇增大,这也不是正常人的耳朵呀。

田老蔫见屋里没有别人,突然发问说:“你到底是谁?”

“爸,您被吓糊涂了吧。”小黑嬉笑着回答说。

徐建睡梦中,被一阵牲口蹄子踩踏石板声惊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四只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他。他不觉中浑身一颤,急忙爬起来说:“你……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两名办案公安,前来监室提押徐建。

狱管打开牢门,徐建的鼾声便传了出来。两个办案公安走到床边,刚要叫醒他,他就突然爬起来,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快起床,跟我走。”办案公安以为徐建睡毛愣了。

徐建拼死拽住床头不肯下床。

他哭着说:“田老蔫那样欺负我妈,我当儿子的都没脸做人了,我……我……还能怎样。”

办案公安意外的惊喜,为了安抚徐建的情绪,从而获得更多的办案信息,一名办案公安掏出香烟,给徐建点上一支烟说:“别急,你慢慢说。”

徐建不会抽烟,也没有拒绝这支烟。

他深吸了几口烟,呛得连连咳嗽,顿时头晕目眩,开始了不受大脑支配的胡言乱语。

办案公安站在床头,快速记录,又把记录纸递给徐建说:“这是你刚才所交代的问题,签字确认吧。”

徐建扔掉烟头,顾不得看纸上都写了什么,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