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跟随吕墨出门,及至相府外,未见马车,正自诧异,却见吕墨施施然,踏着月色,牵马而来。
月色皎皎,在他眉眼衣衫处落下淡淡清晖。
其实,他生得很好看,眉目英挺,轮廓分明,个子极高,透着骨感,却不单薄,反而是精瘦有力,年轻逼人。
他正当年,此时属于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嫣然如是想。
只是可惜了,京师十里长街,明艳红灯,香车宝马,璀璨烟火,终究掩盖不了那夜午门兵变流下的血。
“京师美景,盖世无双。”吕墨于马上向嫣然伸手,做出邀请。
“韶华美景,与你执手相看。”他诚挚邀请,她便应他,嫣然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夜色浓,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她微微一笑。
嫣然扬眸,同样回以他灿烂笑容。远处天幕,成了最寂静的见证者,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男子年长一些,有耐心,又温柔。
女子明媚娇俏,玲珑活泼,又古灵精怪。
绝配!
吕墨轻轻一提,她便落到了他身前,她眼看着他心情极好的,以双臂从她身侧拢过,牵住马缰,看似驾马,其实也将她拢在了怀中。
夜色啊,果然是滋长欲望的帮凶。
吕墨以双膝轻夹马腹,长鞭挥动,马儿拔蹄奔出,清风拂面,嫣然身子跟随马儿冷不丁的前进,轻撞进吕墨胸口,并低吟一句:“哎呀!”
吕墨微微抬头,对于这样无意而来的亲密接触,欣然笑纳。
待坐稳时,嫣然瞥见他脸上那不动如山般沉稳的神情,心下连连鄙夷。
明明他就是有欲的,偏要装什么正人君子?
街市上,花灯如昼,游人如织。
及至人群中,吕墨下马,只手牵着马匹,与嫣然肩并肩,沿着河岸缓缓而行,凉风习习,撩动衣角,吹得人心旷神怡。
吕墨悄然侧首,看向嫣然。
嫣然察觉到他视线,举目看他,“兄长在看什么?”
吕墨轻抬手,抚上嫣然头顶,提了提她帽子,又轻按了按她的假胡须,神色轻松自然,“其实开心很简单。”
“兄长权倾朝野,世人瞧见兄长,如见神佛,就连陛下见到兄长,也要礼让三分,兄长已经有了泼天的权贵,这是世人乞求不得的,所以开心当然很简单。”嫣然漫不经心回。
她所指,与他所指,截然相反。
吕墨愣了愣,低垂眉目,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我开心的是,有你在眼前。”他直言道。
嫣然挑挑眉,“兄长惯会哄女人开心。”
“我只哄过你。”
吕墨知她不信,无奈笑笑,领着嫣然转身进了永安楼。
永安楼内,早有眼尖的小二迎了上来,认出吕墨,低头哈腰,小心伺候,正应了嫣然方才的话。
世人见他,皆卑躬屈膝,讨好于他。
嫣然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一侧吕墨低声嘱咐店小二几句,随即亲手端水过来给嫣然净手。
“兄长这样,他们该如何瞧我?”嫣然嘟囔一句,接过水盆,也要伺候他净手。
吕墨阻住她手,眼睫微抬,话语说得极狗,口气却无比坚定,“我与你在一起,只许我伺候你,不许你伺候我。”
奴性!
他既如此说,她又何必自我为难?嫣然果断松手,任由他去。
吕墨给她净完手,这才撩袍在她对面坐稳,给她剥绿橘,再在橘瓤上均匀抹上细盐,递给她。
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发自内心,并没有一丝厌烦或不耐。
嫣然接过橘瓣儿,咬一口,果然酸甜适度,很是爽口。
很快店小二进来,吕墨也不要他假手,亲自起身给嫣然布菜。
一碟玫瑰粥、山药糕、樱桃凝露蜜、碧萝鸡、糟鹅掌鸭信、火腿冬笋汤,还有荼蘼露粉千层油糕并一盅素烩三鲜丸。
嫣然一眼瞥过,食欲大增,都是她曾经在宫中时最喜欢吃的东西。
“兄长待我真好!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与兄长单独一起用膳。”嫣然抿一口三鲜丸。
“这里的厨子,是宫内出来的。”吕墨试过温度,给她盛一碗汤。
窗下,街市上,缓缓走过一僧人,口里不停地念着:“算命解挂,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嫣然瞥一眼窗外,“啪”一声,将窗棂合上。
“其实不是第一次。”吕墨将试好温度的汤,推送至嫣然面前。
“不是第一次,那是何时?”嫣然心情蓦地大好。
“一年前的宫宴上。”吕墨看到她嘴角的笑意,也跟着笑了笑。
“那是家宴。”嫣然记起当年的情形。
“对,家宴。”吕墨点了点。
“那你?”嫣然高兴了,也给他夹一块鹅掌,又戏谑道:“兄长难逃我的手掌心哦!”
“被妹妹拿捏,墨此生所愿。”吕墨举箸接过她给他夹的鹅掌,又道:“那时我是三皇子的亲随,陪侍在三皇子身侧。那时候的七妹妹,脸上还带了点儿婴儿肥,嘟嘟的,很好看。”
“你说我胖?”嫣然嘟嘴嗔怪一句。
街市上,僧人,已然走远。
“不,就纯粹的好看。”吕墨低头,想起当时的情形,心中一片温暖。
“可惜,那时候我不认识你。”嫣然心情转好,专心吃菜。
“是啊,那宫宴里,我认识所有人,但是所有人当中,只有三皇子认识我。”吕墨无奈笑笑,掩去心头难以言说的苦涩。
“现在所有人都认识兄长了。”嫣然随口应一句。
吕墨抬眸看她一眼,见她专心吃菜,也饮下一口清酒,辣到嗓子,自言自语一句,“无情最是帝王家。”
“小二,这里最近的胭脂铺子怎么走?”嫣然举手叫来店小二,与他的那句话,完美错过。
吕墨意识到她并没有听他说话,心下略觉无奈,却又很快释然。
这世上,有许多事,终究要自己做,许多路,也只能自己走。
荆棘一个人砍就好。
风景,留给她看。
“街西有一家胭脂铺子,我带你去就好。”吕墨目光温柔,浅声说道。
“那我们这会儿就去可行?”嫣然胡乱塞几口,催着吕墨快走。
吕墨看着那尚未动几筷子的菜,转身将返而又去的店小二叫回,“给我打包。”
及出了永安楼,嫣然看着他手提的食盒,一时无语。
这人,真是勤俭持家,好男人一个!
可是,提着食盒与她逛街,还要维持着汤汤水水不洒出来……
嗯,嫣然想,她此生都会记得他的
但是,这种嫌弃,嫣然并没有能够很有骨气地持续多久。
胭脂铺里,正当嫣然左挑右选,难以抉择时,吕墨一臂将食盒稳当当搁在了掌柜台面上。
掌柜战战兢兢望食盒一眼,又看向吕墨,“丞相大人,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吕墨:“所有胭脂,都给我来一份!”
掌柜与嫣然齐齐看向他。
掌柜:“……”
不是要杀他?不是说丞相吕墨,腹黑奸诈,爱财如命的吗?
嫣然:“……”
他这会儿不抠抠索索,又大方了?那干嘛还有把吃食带回去?
及至出了胭脂铺子,看着吕墨一手提食盒,一手提各种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
就连外面电闪雷鸣,嫣然都没能够反应过来,眼前这男人,真的是当朝丞相?真的是那个替三皇子宋玦杀进宫内的那个人?
”要下雨了。”吕墨看着呆呆的嫣然,提醒一句。
“嗯,那我们回去。”嫣然点头,尤未从吕墨的分裂人格里走出来,下意识抬腿往外走。
可刚没走多久,雨便稀里哗啦,于瞬间倒了下来。
此刻,雨珠成串,二人这才想起来,永安楼在长街最东,胭脂铺在最西,而他们的马,则被栓在了永安楼外的柳树下。
吕墨看向嫣然。
嫣然同样回以他无奈之笑。
下一瞬,却见他利索喊出一声,“跑。”
二人心领神会,同时跑出,直奔离他们躲雨最近的垂拱桥桥洞。
雨水溅落脚下,足尖踏起阵阵水花,身边是急奔着归家的路人,还有不断倒退的杨柳。
袖衫相撞,裙角相缠,他侧头看她,嫣然以臂肘捅捅他腰侧,混着雨声问他,“兄长,要不要和我一同私奔?”
她本是促狭他,调侃他,临时起意开的玩笑。
吕墨听了,怔了怔,恰二人已经跑到了桥下,暂时躲开了天地间的狂风骤雨。
吕墨抬手抚去面上雨珠,又举臂抬袖帮嫣然擦净脸上雨水。
此时,桥洞下站满了前来躲雨之人。他和她紧挨着,站在了桥洞一隅,皮.肉相贴,身子相依。
“京师繁华,何必要私奔?”待呼吸平稳,二人站定后,吕墨认认真真看向嫣然说道。
“那就是不愿意了?”嫣然毫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目光直视他,不躲不闪。
“我……”话语在舌腔里打结,最终受不住她目光的逼视,回答一句,“对。”
这回答,出乎嫣然意料,嫣然闻言有片刻怔松。
吕墨顿了顿,看她一袖衣衫湿了大半,又道:“你站过来一点。”
嫣然往里站了站。
吕墨往外让了让,替她挡住了整片风雨,很快也衣衫尽湿,相反她却是再没有受到丝毫风雨的吹打。
“兄长,你衣服湿了。”嫣然提醒一句。
“我湿了没关系,只要你没淋到就好。”吕墨温柔笑对她。
他背后,疾风骤雨。
他面上,笑容如春。
“吕墨,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嫣然瞧着他湿透的衣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