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敬说得对,如今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保住南弘修的性命最重要。
唐昭夜当下便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盖着的外裳掀开一个衣角,深吸一口气准备去解腰带。
谁知手刚搭到腰带结上,就被南弘修一把抓住手腕。他方才有些神思恍惚,现下强打着精神,咬牙道:“我自己来。”
“那我扶你坐起来。”
唐昭夜将他扶起靠着树干坐好,想着自己浑身浇透,就只有里面的衣裙还是干的,不假思索地掀开裙摆便要撕布条给南弘修包扎用。
裙摆下露出光洁纤细的小腿和圆润小巧的脚踝,南弘修冷冷地瞥了一眼宇文敬,对方很是识趣地将头转了过去。
其实南弘修并未骗她,这点伤与他当年在战场上受过的,实在不值一提。
待南弘修略有些艰难地包扎好伤口,外面的雨势渐平,二人一路搀扶着南弘修回了金陵。
虽然宇文敬还未松口要跟他们回长安,不过为了他的安全,暂时将他留在官驿,那里有南弘修的手下在,一定会保护好他。
唐昭夜跟着南弘修套了马车回程家,其实她觉得按照南弘修以往的行事作风,如今他要的人已经找到,完全没必要再来搭理程家的事情,左右也与他的差事无关。
可他不仅陪着她回来了,还在路上问了他们之后的打算。
打算?
唐昭夜想也不想便说:“自然是等程姐姐处理好程家的事情,我们尽快动身回家,说不准路上还来得及去别处逛一逛。”
“程家如今出了这么多事,恐怕程雨菲轻易脱不开身,你的省亲假应该没剩多少时日了吧?”
确实如此,不过若是想要多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办法。
唐昭夜忽而奇怪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南弘修,他因为受伤的缘故,脸色格外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看我做什么?”
她笑着挪开目光,道:“没什么,只是以为将军素来不喜牵扯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当初将军来程家是为了调查白氏,可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为了什么呢?
见南弘修露出几分不解之色,这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配上他一脸病容,实在是叫人于心不忍。
唐昭夜给他寻了个台阶下,笑着说:“一定是这一路生死患难,将军也对我生出几分同伴情谊,所以想要陪我回去,一起帮忙料理余下的事情,对不对?”
南弘修施施然往后靠去,闭上眼睛轻哼:“你说是,那便是吧。”
什么叫做她说是就是,听着像是她上赶着要跟他攀关系似的。
唐昭夜暗戳戳地瞪了他一眼,果然还是那个没人情味的南修罗。
马车自程家门口停下,唐飞就杵在大门外,瞧见南弘修被搀扶着下了马车,立即大惊失色迎了过来。
“怎么出去一趟还受伤了呢,我扶着您进去。”唐飞扶着南弘修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唐昭夜,回过头很是敷衍地打量了她两眼,确定回来的是个全乎人,就晾在一边没再搭理。
唐昭夜看他这幅殷勤样,简直和宫中那些迎接贵人们下轿辇的内监们没什么两样,以前也没见他如此上赶着巴结南弘修,背后肯定有事。
等到唐飞亲自将南弘修送了回去,才刚出他的屋子,就被唐昭夜一把揪住耳朵,拽到了院中树下。
“姑奶奶,疼!我又哪里惹到你了!”唐飞龇牙咧嘴地被她一路拽着,丝毫不敢挣扎。
唐昭夜将他的耳朵松开,盯着他道:“说!你对南弘修这么狗腿子,到底有什么图谋?”
“我还能有什么图谋,不过是见南将军受伤了,人家好歹也救过我,我这是报恩。”
唐飞一说谎耳根子就红,此时更是红得像是拨了壳的虾似的。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天字营的营长空缺,入冬前肯定要选一个新营长,你巴结南弘修,还不是为了他能替你说几句好话。不过你可要做好准备,我对营长的位置也是势在必得。”
他们当初一起进了内卫营,又一起被分到天字营,所以唐飞在想什么,她最清楚,只是之前两人都没有说破,而唐飞也素来没什么上进心,虽说对营长的位置眼馋却也不见他争什么。
唐飞一听就急了,“你嫁了人就不能再去宫里当差,何必跟我抢营长,我必须要当了这个营长才能娶菲菲,给她想要的生活。”
“凭什么嫁了人就不能去当差,更何况你就算是不升迁,也一样能给程姐姐想要的生活啊。”
外人都觉得唐飞父母双亡,只能在唐家老太太的看顾下小心艰难地过日子,却不知他才是整个唐家最有能力铺张豪奢的人,只是他素来简朴罢了。
唐昭夜的三叔并未遵循祖宗传统从军,而是年纪轻轻去从商,最风光时曾做到长安第一富商,西市有一整条街的商铺都是他名下产业,其余生意遍布整个大兴。
在三叔和三婶故去后,这些产业也都交到了他手中,即便是素来人傻钱多的大皇子,也未必能有唐飞有钱。要说他必须要靠着升迁才能给程雨菲过好日子,唐昭夜是半句都不信的。
唐飞犹豫再三只好道出实情:“菲菲的外祖一直觉得我没上进心,不愿意将菲菲许给我,我想着过些年他们肯定也就认可我了,但是现在菲菲自己坚持要留在金陵照看弟妹,我当然要更努力些,好早点将她娶回家。”
“程姐姐要留在金陵?你刚才怎么不说呢!”
“她也是刚做的决定,本来都收拾好的行李,也叫人给拿了回去。”
唐昭夜说了一句“真是糊涂”,便急匆匆地赶去找程雨菲,唐飞也追着她后面跑了过去。
唐昭夜是在祠堂找到的程雨菲,她正在祖宗牌位前磕头,不知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唐昭夜站在门口犹豫着没有进去,只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小夜,你回来了?”程雨菲从蒲团上站起身,回眸冲她淡淡一笑,眉间是散不去的愁色。
唐昭夜走进去拉着她来到院中,问她是不是真的打算留在程家不回去了。
程雨菲垂首,缓缓点了下头,眼中含着泪光:“我知道你为我不平,可璟儿才五岁,若是程家此时没有人撑着,必定会遭人欺凌,他是我亲弟弟,对我也从无异心,是真心实意地将我当做他的长姐,我割舍不下……”
这便是程雨菲的与人不同之处。
每次唐昭夜觉得她软弱好欺时,程雨菲总能勇敢地站出来做寻常人不敢做之事,可每次唐昭夜觉得她该硬气时,偏偏程雨菲会将所有怨怼愤恨化作一汪绵软柔水,不予计较。
她们不同,却也能惺惺相惜。
“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唐昭夜抬手擦掉程雨菲眼角的泪水,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我在长安等你。”
“谢谢你,小夜。”
一墙之隔,唐飞站在月亮门后听着她们的话,脚上像是缠了千斤重担子,难以向前迈一步。
他想要为她遮风挡雨,却又担心她不肯相信自己,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一个素来性子软弱,被人嘲笑是唐家子孙辈最无能的人,又如何给别人未来呢?
暮色低垂,天色将晚,唐飞硬是拉着唐昭夜去酒肆喝酒,说是马上要离开金陵,无论如何也要去秦淮河畔的酒家听听小曲,感受一下江南的温软多情,才不算辜负此行。
唐昭夜知道他心中憋闷,想要喝酒排解,便顺着他的意思,陪他去喝酒。
谁知到了酒肆,发现唐飞不仅请了她,还叫上了南弘修,说是为了感谢南弘修之前在船上搭救自己的恩情,临走前请他吃顿饭。
唐昭夜哭笑不得,果然这才是唐飞的作风,绝不白花买一两银子,就算是要来借酒消愁,也要顺便与南弘修联络联络感情。
三人在窗边落座,唐昭夜担忧地看着南弘修,他的脸色似乎比刚回来时好些了,可看起来还是不佳。
“您的伤没关系吗?”
南弘修靠着椅背舒坦地吹着风,语气平淡:“没事。”
“受伤还是不要饮酒的好。”唐昭夜眼尖地将他面前酒杯撤了下来,生怕等下唐飞会不懂事地给他灌酒。
不过南弘修并未阻拦她,而是由着让她安排。点菜时唐昭夜也没有点鱼虾辛辣之物,被唐飞暗搓搓地说她更是狗腿子。
既然南弘修不能上阵,那陪唐飞喝酒的重担就落在了唐昭夜肩上。
唐飞酒品极差,三两杯就倒在桌上将心事一箩筐都抖落出来。说着自己与程雨菲情路有多么不顺遂,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偏生唐昭夜一喝多,就喜欢说实话,当下抚着唐飞的头发,缓缓纠正道:“两情相悦才叫苦命鸳鸯,你顶多是单恋无果,一个人害相思罢了,程姐姐兴许还不知道你喜欢她呢。”
“你……你!”唐飞猛地一拍桌案,指着唐昭夜悲愤交加,“你还不是一样,小时候喜欢过的人到现在还记着,人家怕是连你的样子都给忘了!”
本来专心于吃菜的南弘修,闻言微微抬眼,余光凌冽瞟向唐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