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对影(二)

“世子,不知这位是——?”宫宸域笑容如幽夜般邃然,如曜石一般的眸子,居高临下,凝视面前,头颅微垂的“少年”。

他虽是在同君祁良对话,可灼灼目光,不曾有一瞬,从顾影阑身上挪开过。

不要发现啊!

顾影阑心中默默祈祷着,如果面前有个写着宫宸域名字的小人的话,她可能会毫不犹豫用针将其扎穿。

扎死狗皇帝!

“不过臣麾下一普通小兵,陛下何须在意?”君祁良连余光都不曾扫一眼顾影阑,装做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也担心,一国皇后,潜逃随军,这等大事,若被发现,宫宸域肯定会以此大作文章!

到时候,顾妹妹……包括整个顾氏,都将被扒下好几层皮来。

“哦,一普通小兵啊,巧了,正巧合了朕的眼缘。”宫宸域的视线在她整个后身绕视一圈后,旋回了君祁良身上,“不知,世子可否割爱?

“从今以后,就让他跟在朕的身边!”怎么说呢,君祁良从宫宸域含笑的目光中隐约读出了几分挑衅之意。

若是平常的世子,自然会毫不犹豫的硬杠回去,毕竟,他可不惧宫宸域,或者说,是宫宸域背后尚且衰微的皇权。

然而,顾影阑正侧了侧身,用眼神疯狂暗示君祁良不要开杠!

明显,狗皇帝是有备而来!

君祁良若真是疯狂回怼,绝对正中其下怀!

“其实……”君祁良上下嘴唇微微动了动,他很难得有这么憋屈的时候,一嘴的芬芳之语无法吐露,难受!

“怎么,不过一普通士兵,世子也不愿奉予朕么,哎,果然……”

帝王说一半留一半的,真是让几位吃瓜将领不由得浮想联翩。

果然,果然什么?

君氏的野心,肥了。

他们忘记了,这个王朝真正的主人姓宫,不姓君。

众将领心领神会,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脑补得十分正确。

气氛一时微妙难眼。

君祁良反应倒快,他以手抵于额际,一贯嚣张的面容竟显出几分不作伪的难色来,“陛下莫要误会,这小兵,目前的身份确实是臣麾下一普通士兵,但——”

君祁良上前几步,随意搭上顾影阑的肩,耳语一句,“配合我。”

“但他在成为士兵之前呢,这身份确实,有点子特殊!本来呢,这等家族秘辛,着实不太方便向陛下以及诸位将军透露,但若因此让诸君误会良,良可就冤枉大了!”

君祁良的手揽在顾影阑肩头拍了几下,示意其抬头,“他呀,叫盛时,是臣的隐……隐卫首领之一,在座诸位将军皆是出身大族,想必都此懂。”

“良之前名声不大好,我家老爷子对良,过分溺爱了些,所以啊,此次良行军西伐,老爷子不放心啊,所以……”

“咳,懂得都懂,对吧?”君祁良似是有些羞窘的垂了垂头。

顾影阑面无表情,想象着十一平日的模样,把自己变成了个人形的木头桩子。

要木讷一点,要机械一点,眼神想凶一点……顾影阑一直在心里催眠自己。

然后,她成为了顾?人形杀器?影阑。

可信度非常之高!

是哦!都怪行军这几日世子爷表现的过分优秀,他们竟忘了其本质,还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啊!

要换了他们是安国公,这样一根不靠谱的独苗苗带兵远征,肯定也是万分担忧的啊!

派隐卫混入军营的这种操作,简直太正常了!

更别提,还有个爱子如命的镇北王妃,常规操作,不必诧异。

理解,理解。

总之,世子爷手中的底牌太深厚了,他们确实没必要为了让好陛下,去开罪君祁良。

宫宸域的视线在触及君祁良那只揽着“少年”肩头的大掌时,霎时暗了几分,透着刺骨的寒凉意味。

“哦,他是世子爷的隐卫啊!那正好,国公如此爱重世子,定不会只派一个隐卫跟着世子,可朕缺啊!诸君也知,先帝……”帝王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喉间几度哽咽,大有掩袖而泣之态。

诸将想起先帝那出了名的偏心,以及,帝王早年的经历,心中不免唏嘘一二。

摊上了先帝这样的父亲,陛下也是苦哇!

只有君祁良,窥见了帝王眸中深藏的暗涌。

他也真的是烦了,世子爷脾性一向暴躁,能动手绝不动口,今夜若不是顾及顾妹妹的身份,他才懒得跟这帮子人哗哗这么多,全赶出去得了。

“陛下,可是忘了一句俗语,强扭的瓜,不甜!”君祁良已经放弃了表情管理这件大事,面对虚伪作戏的帝王,他只想怼死他!

君祁良他疯了?!

这不明摆着在暗示狗皇帝,此瓜就是她顾影阑么?!

顾影阑默默拧了把世子爷的腰,希望他注意言辞,然而,君祁良一旦情绪上来了,那可真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他只专注在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现在只有两个人——

宫宸域,君祁良。

顾影阑:“……”

所以,她只是一个过客,他们才是真爱?!

呵,男人。

“强扭的瓜甜不甜,只有朕自己尝过才知!朕若觉得甜,强扭只是获得瓜的手段而已!”

不论是瓜,是人,还是权利,他只学会了占有。

他习惯性以占有时的满足感作为幸福的标准。

宫宸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错。

“呵,陛下可能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如同出生投胎一般,是注定好了,你会出身在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家庭,都无从更改,有些人,亦是如此,再怎么强行占有,最终,不是你的,依旧,不属于你!”君祁良一直认为,尊与卑,贵与贱,都无法更改,因为血统。

山鸡披上了凤凰的羽衣,也终究成不了真正的凤凰,人亦是如此。

所以,穿上了龙袍的乞丐,本质上,还是个乞丐。

“可惜,朕从不信宿命。什么命中注定、什么宿命论,不过是上位者固化阶级所宣传的谬论罢了,朕只相信,人定胜天。”

“朕只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帝王眼神坚定,哪怕过往满目屈辱与疮痍,仍不改其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顾影阑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句,这也没有想到,这样深刻的一段影响国之命运的对话,会出现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月夜,由一个“瓜”所引起,不得不说,世事奇妙,令人哂笑。

所以,这就是帝王同整个世族对立的理由与底气么?

世族崇尚宿命论,以神佛之说教化百姓,其实更像是一种愚化,基本上贵族,才能读书。

而帝王呢,他一心想提拔寒门,以冲击百年来日趋固化的阶级。

阶级固化的过程,也意味着王朝的痼疾日益深扎,意味着更严苛的压迫以及更不屈的反抗!

对立与统一,如此矛盾,而又如此和谐。

孰对孰错?

来日,自有定论。

我们把它交给时间。

——顾影阑

盛世无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