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又死了一个……”
“这都是第几个了?第三还是第四?”
“第四个了!”
“倒还是有女儿家肯嫁进府去?”
“有!怎么没有。那是相山城城主,谡国泷亲王,东周王亲命的泷西固王呢。那身份显赫得天独厚,别说死了个女儿就算满门灭族也是要巴结不可。”
“唉。就是可怜了那些年幼的姑娘们。”
“可不是!而且传言亲王府邸有个蒙了脸的姑姑,半张脸跟鬼魅似的,凶神恶煞。都说每个嫁给亲王的小姐儿都要经过姑姑验查,九死一生……”
“真真造孽啊!”
笼纱女子停在溪边,静静的听婆姨们鼓叨了几句,眼睑儿弯起来,笑了。
“哎哟,小娘子!你怎的在这边洗帕子?这边水脏,得到上游去。”
“不碍事,帕子也不捂脸,就凉凉手臂就好。”
有一个婆姨认出了女子,“这不是钱塘庙里布施的小音娘子么。”
“唉,是的。”
“娘子终日不用真面示人,只是一心向佛向善,真是难得!”
笼纱女子依旧不言语的笑了一笑,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看来也是个苦命人呢!”
“可不是呢。瞧那双眉眼风流滋润,却从不肯摘下面纱,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苏音回到亲王府时一抬头就撞上了门楣挂着白色灯笼。
立刻恶怒暗生,“奇犽,把灯笼摘了。”
侍卫奇犽匆忙的由门里头奔出来,“可是音姑姑,孟州金堂爷府上二姑娘的忌日还未过头七呢。”
“乾州长孙府的七小姐不大后月就要过门了么。现在就摘下来,不吉利!”
“是,音姑姑。”奇犽动作麻利的动手了,心底却还是不住的嘀咕,姑姑也太不通情理了些,那二姑娘才来府上不些日子就染上恶疾,连主子爷的面都没见两次人就挂了,主子爷到底心好,还给厚葬了,怎么不可怜。
可对金堂爷来说到底是嫁出去的闺女了,也不好回头祭拜,多挂几日白灯笼又不碍事。
说起来他们家主子爷也挺克内的。近几年来好多家相门侯宅送来的千金小姐统统都是入府不久就相继沾染恶疾去世,至今亲王府中竟无一正夫人之位。
自从前往东周替辅政大将军柳绯君寻回了幺女尸身后,由大将军保荐加封为亲王。算是新王继位后同辈中头一个册封的亲王了。
可见谡王对自己这位兄长的重视与当年先王的无视不可同日而语。
泷郡王当年接管相山城后疯狂扩军,养兵过万,手下强将无数。
千骑踏入东周,以援猎匪寇为由,一马平川肆意而窜,东周王几次三番严令告诫无果,只得向柳绯君服软,柳三小姐在前往东周途中遇害实属东周之过,东周愿意永结同好以慰三小姐出使之缘。
柳千颜入殓的时候其实用的是衣冠冢。
谡深在匪寇的山寨池底找到了她,却已经是一堆白骨。
整个寒风夜寮一片茫茫血海,听说是远古山魈不知被何妖惊动,齐齐出洞,不仅百姓遭殃,山林匪寇也难逃一死。
东周朝野始终不愿清缴,其中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畏惧山魈。
东周人怕山魈,泷郡王却是不怕的。循着匪寇和山魈的尸骨一点一点的找,终于找到了那血海深池。
堆满了尸骸之间只有一件小小的衣物入了他的眼。
据说见过那片血海池回来的侍卫无一不大病一场,甚至有好几个病着病着半夜就再不醒来……
可是泷郡王却活的好好的,因此也有传闻说都是假的。人都是泷郡王命属军杀的。
总之泷郡王命人送回皇城给柳绯君的棺椁一路上还发生了许多事情,都是与山魈魑魅魍魉有关,却始终没有一个传言被证实。
谡深去过一趟北疆,身边只带了鬼刃一人。除了当时郡王府邸的侍卫没有多少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
北疆大郡,是北疆后人对它的称呼,此地多年之前曾是天宿祭司驾鹤仙去时的祭坛。
谡深走入那片残石垣立的荒地时,莫名的就悲从中来。
天宿祭司是诞生于北域的天劫之人,又被当时百姓奉为神之后裔。他们能洞悉人间一切。却唯独不能涉足人世纷争。
不知何缘,当年却有一位天宿祭司中的长者违背了祖训初衷,强要收一个螣旗氏人为弟子,宠爱有佳。为了让螣旗氏能够崛起,不惜持旌坐阵,为其卜测天机。
石垣刻载,螣旗氏族人丁稀薄,天宿祭司就为其造大军。那被称为鬼斧神兵,乃亡灵之族,氏族血脉之分身。惨绝天环之理。
而要镇压鬼族之军反噬,天宿祭司必须以己身之躯孝尽天尤。
那之后天行一族就此没落,一代一代愈发稀少,直到彻底消亡于北域疆土。
谡深找了无数人,收买回来无数的藏宝图,无数自称是天行后裔的当地巫蛊,但没有一个人说得清祭坛所在的准确位置。
他背着铁锹,与鬼刃两个人,深夜矗立在荒凉的祭坛之地。咒月升起,突然一道白光吓得连鬼刃都跌坐在地。
“郡王……!”
“跟上去。”
白光所落下之地,两人开始凿土。白日睡于土丘入夜才跟随着白光。终究发现了那已经被尘土掩埋的祭坛天池。
他看到了一棵树干,粗壮的,犹如人形一般的树干,生长出来的枝丫就像人的四肢。
鬼刃在江湖游历许久也从未见过如此树干,阴气森森鬼气重重。“郡王,是否要烧了?”
谡深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看到了树干底下压着的灰色土壤,蓦然明白过来,那都是活人盐化了的白骨。
他只记着她的话,以谡王之尊?释放老者?可是这里并没有活人呐,也没有需要他释放的人……
“郡王,这树干?”
“带回去。”
“唉?!”
只有到了北疆才知道弱肉强食,是有画面的。强盛的氏族统治着弱小的氏族,弱小的氏族源源不断的供应着女人,和孩子……
必须是襁褓中的婴儿,出生百天之内。
都说从北疆回来后的泷郡王像变了一个人,愈发的阴沉,寡言,常常对着后院的假山发呆,驻足一站就是半天。
摘下来的白灯笼被扔到了地上,还来不及拿去烧毁。
谡深回府时一脚踩在了上面,皱了一下眉,“怎么放在这里?”
奇犽匆匆的跑来收拢了去,“正要拿去烧掉呢。主子爷您回来啦?”
“谁让摘下的。头七都没过……”
“是音姑姑。”
谡深默默的吸了口气。苏音和温子合一样都是浠水郡都炸毁时残存下来的。温子合断了半截手臂,苏音毁了大半张脸。
对于浠水郡都的百姓谡深多多少少是抱有愧疚的,苏音无处可去这副尊荣又不好再嫁人,希望能够余生留在府邸里做一个看家婆也好,谡深就允了她。
“姑姑说,长孙小姐就快来了。不吉利……”
谡深再次吸了口气。金堂爷,长孙相爷……一个个都当他是乘龙快婿呢!
他倒也并非对这几家的姑娘全无好感,只可惜这些人家的闺女们,命如纸薄。
从乾州到相山城的路也不远,却走走停停,花费了比平日好几倍的时间。
“姑奶奶呀,再耽搁下去,您别说吉辰良日了恐怕婚期都要过了吧!”
“姑姑这般着急不如嬷嬷前头先赶着去相山城?我随后就到?”
“小七祖宗欧!这嫁人的是你,又不是我这老太婆。”
“一听说亲王府里死了个夫人,慌忙着急就把人送过去,是正是偏都不问清楚,呵——,我这感情不是出嫁是赶着给人当洗脚婢呢。”
听出七小姐话里头的不得意,吕姑姑知道是小丫头还跟她爷爷长孙相爷在生闷气呢。
长孙相爷其实是前朝老臣,先王当年慌忙出逃寒了一班老臣子的心,而谡国年久不治民怨纷生自然矛盾都在谡王一人身上。
相爷便是那个时候意气用事离朝罢官。然而谡国未见政治,自己的生活倒先寂寞了起来,门可罗雀不说竟然还有贼子找上门来,隔三差五的讨要赏金。
不给赏金就打砸门面。至于报官是不可能报官的,谡国上下官民一心,什么个尿性没有比罢官后的相爷更清楚的。
先王众多皇子中没有一个是相爷看得上眼的,因此他头也不回根本不可能继续效忠谡渊。
眼看曾经不得势九皇子泷郡王谡深异军崛起,相爷才想起来谡百绛原来还有这么个儿子。
印象中九皇子确实是与其他皇子略有不同的,具体哪里不同只怪这个皇子离宫太早,相爷也不记得了。
可当他准备巴结早已成为泷亲王的时候原来早有人一波一波的铺好路了。听说头一个就是当年对谡深有知遇之恩的棠削菊棠大人。
棠大人家子孙辈出,唯独稀缺女儿。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一个,奈何年少的谡王身边已经有了柳绯君的次女柳夕阮。与柳夕阮相抗衡自然占不到优势还处处受制。
棠大人便一鼓作气准备围魏救赵,于是将仅剩下的宝贝送到了边疆泷亲王的身边。
谁知不出几日竟然就传来水土不服身染恶疾的噩耗。棠削菊火烧火燎快马加鞭将皇城太医偷偷送了过来,人还没到,死讯已经先传出了。
接二连三,源源女眷,总是有人愿意不顾山高水远将女儿放逐异地。可这位新贵泷亲王府就像有诅咒!
娶一个,死一个。
有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老道说这是命犯了天煞孤星。府邸相克女主人。
有人迟疑犹豫了,毕竟前丈人自然没有现丈人牢当。也有人另辟蹊径,譬如眼前这位长孙相爷。在众孙女中挑了个岁数,样貌都差不多的,不用顶好,死了也不可惜。
也不说清楚是去当亲王府正夫人还是偏房的,总之先送人为敬。
长孙玻琦心里有怨气完全情有可原,相爷过去与这位九皇子大概点头之交都不到,最多就几面之缘。
随随便便送自己孙女过去,就差说是去寄住的了……
好在听说亲王府里有个管事姑姑,但愿是个明眼人吧。唉!
孩子的哭声倒是响亮。长孙玻琦极尽拖延为能事。
从马车窗户边缘探出了脸,“外头怎么了呀,匡叔叔!”
匡姜令,人到中年一腔抱负踌躇满志无功而返,当年……年少无知着了相爷的道,一同罢官离了皇城,如今沦为村野更夫,带兵打仗是不可能的,连抓抓土匪都嫌对方跑的慢。
听闻泷亲王大肆招揽,麾下属地军各个人中龙凤,无数皇城子嗣不远千里而来投效,心动了呀!
于是说服了长孙相爷,由他这个老将亲自护送七小姐前往亲王府以示敬尤。
至于能不能回来么……呵呵。
“小孩子不懂事,打翻了鸡笼。”毫无起伏波澜的语调。
“小孩子最怕鸡了,为什么要打翻鸡笼!”
匡姜令内心吐槽无力。你七小姐怕鸡,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小孩子都怕鸡。普通村民的小孩谁家还不是抱着个母鸡直接入睡的。
就听到走地鸡小贩不依不饶,“打翻了鸡笼,都得给我买下来!”
前头不远就是集市,看来大家都是来走商的,于是就有路人劝和起来,“不过几只鸡,又没摔着又没跑,何必为难这位夫子呢。”
穿着灰色长袍一脸干瘪文弱的男子眉宇紧皱,显得格外紧促的样子。
他的身边围绕着五六个孩子,大抵都只有四五岁模样,只有一个男孩显得稍长一些,打翻了鸡笼的就是这个男孩。
鸡贩抓住了男孩的胳臂没松开。
怪异的是这个夫子打扮的男子,他不去与鸡贩商讨反而强行反向去拽男孩的另一条胳臂。男孩背后有个更小的女娃使劲的哭。长孙玻琦在马车中听到的哭声就是这么传过来的。
匡姜令自诩是个匡扶正义的人,看着看着就来气。
走上前,两头一推。灰袍夫子和鸡贩都撒开了手。
他一把将小男孩拢到自己跟前,“你们该买买,该商讨的商讨,光拽个孩子做什么?”
鸡贩连连怒斥着,“与你无关!”,反观夫子倒是紧抿着嘴唇,始终不愿开口的样子。
匡姜令最讨厌鸡毛蒜皮的事了,一手把小孩推向夫子,刚想教育两句,不料孩子往后退了一步,“我们不认识他,他要抓我妹妹!”
男孩子不似小女孩哭得声嘶力竭,说话非常清晰。
“啊?”匡姜令低头莫名的看了看小孩子,再抬起头看向灰袍夫子的时候,那个男人居然宛若无事发生,拢住其他几个年幼的孩子,背转过身,走了……
小男孩一手拉住背后小女孩的手,一手拽着匡姜令的衣摆,死死都不肯松手的架势。
“喂,喂?夫子啊,你家孩子……”不要了?
匡姜令只好付了几个钱给鸡贩,也没拿上鸡。一抬腿,男孩子串着小女娃还挂在他衣摆上……
吕姑姑见人散去才走了过来,“匡兄弟怎么还收了两徒儿?”
“呔!别提了。不知哪家书院的夫子,做事这么不牢靠,两学生丢下了都不管。”
于是一整车人都顿了下来,轮番“逼供”这两娃到底从哪儿来的。
“我们是十里庄的。”男孩子到底口齿清晰。
吕姑姑继续耐心追问,“这个是你妹妹呀?”
“这个是隔壁王婆家的妹妹。”
“你们怎么不跟着夫子一道回去呢?”
“那不是我们夫子。他是过路的,我看到他用甜果骗了妹妹出来就跟了出来,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啊?是骗小孩子的妖人……”姑姑看向匡姜令。
匡姜令扶额,“刚刚问过去,十里庄也不远。送去就知道了。”
吕姑姑脸色不善,“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相山城啊。”
匡姜令看向前方,“其实,也不远了。此地已经算是相山城的外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