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学不会(2)

并肩走在小区主干道的时候,雨势又大了。

温听晨习惯独来独往,雨伞也只买普通大小,她一个人用是足够的,但周见弋人高马大,他们两个成年人挤在里头,实在局促。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打湿了她的肩头,她默默抱紧袖子又去瞥身边的周见弋。他那边湿得更加厉害,半个肩膀都淋在雨里,但他浑然不觉,甚至心情不错地吹起口哨。

温听晨又回头看屁颠屁颠跟在后头的李乐意,小姑娘被比她人还大的雨伞罩住了大半个身子,缓慢前进地同时还不忘踢路边的石子玩。

她其实很想说,让她和乐意撑同一把伞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起就被她狠狠按下,这样做无疑时自寻烦恼,以周见弋的脾气,肯定会黑脸到世界末日。

雨水扑簌,断断续续的口哨中夹杂着塑料袋摩擦裤腿的声音,温听晨低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这才注意到周见弋手里拎着东西,一张医院拍的CT和一袋子不知道治疗什么的药。

“乐意生病了吗?”她脱口而出。

周见弋收了口哨,斜眼觑她,“你怎么不问是不是我生病了?”

他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强,温听晨记得有年流感,班上病倒一大半,连她也不幸中招,他却像个没事人,前一晚淋雨回家,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所以她压根不会将“医院”这两个字和他联想到一起。

不过听他这语气,明显对她的这份“偏见”不满,于是她又问:“那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周见弋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半天憋出两个字:“没事。”

“……”

什么人啊。

温听晨有被无语到,李乐意却不乐意了,举着雨伞笨拙跑上来,指着周见弋左侧的腰腹说:“谁说没事!你腰上明明有个很深的伤口,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呢!”

“小孩子别多话。”周见弋“啧”了声,声音里却没什么责怪的意味。

李乐意鼓起腮帮子,“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连外公和外婆也不许我说。你是出警的时候被坏人砍伤的,流了好多血呢,我妈妈都吓坏了。”

温听晨联想到警匪电影里与坏人厮杀的场景,枪林弹雨,鲜血淋漓,浓重的血腥味隔着屏幕都让人呼吸困难,将主角的脸替换成周见弋的,更是心惊肉跳。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目光停在他左侧的腰腹,想问事情的经过和细节,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只是问:“那现在呢?好点了吗?”

“恩,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刑警工作特殊,你还是要多注意安全,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温听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恩。”

周见弋随意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记在心上,或许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早已有不以为意,也或许是性格使然,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后退”两个字,下次出任务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留余力地冲在最前面。

走进单元楼,正好撞上出入高峰,电梯口站了不少人。

漫长的等待磨灭了大家的耐心,电梯门一打开,所有人呼啦啦往里挤。

温听晨被人流挤到了最角落,小孩笨重的书包撞上她的胳膊,大妈湿漉漉的雨伞蹭湿她的衣摆——这一幕每天都在发生,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麻木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发呆,视线突然被高大的身影遮挡,周见弋和人换了位置,不动声色地隔开越界的雨伞,用身体为她和乐意挡出一个安全的三角区。

视线发生了一秒的碰撞,然后彼此若无其事地挪开。

温听晨低头拨弄乐意淋湿的马尾,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头顶,似有若无地撩拨她的发丝,耳边有强烈的心跳,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大抵是电梯里太闷,她觉得脸颊发烫,呼吸也有些迟钝。

抬眼想看楼层,入目却是他泛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尖锐的喉结和半开外套下结实起伏的胸膛……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

温听晨再次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周见弋突然开口:“温听晨,你按楼层了吗?”

他刻意压低了音量,嗓音略微沙哑。

温听晨猛的回过神来,再一看电子屏,已经过了她所住的楼层。

完蛋。

“没。”

周见弋憋笑,拳抵在唇边虚咳了声,“我也没。”

“……”

电梯到达最近的楼层,三人挤出电梯选择步行下楼。

李乐意耷拉着小脸抱怨舅舅不靠谱,说他的记性肯定遗传自有健忘症的太姥姥。

周见弋把棒棒糖塞进她嘴里,说小屁孩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温听晨跟在后头,抿唇浅笑。

到了家门口,周见弋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温听晨不知道他是真心邀请还是只是客气,摇头说不了,微笑和他们道别,然后下楼回了自己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好像一瞬间安静了,温听晨在玄关处换鞋,脱下外套,看着湿了大半只的袖子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拿出手机买了一把新的雨伞,超大号的。

冰箱里有速冻水饺,煮了半包便把晚饭对付了。

晚上睡觉前,温听晨把初拟合同发到郑致恩的邮箱,很快他的微信就进来了,问她怎么还不睡。

温听晨深吸一口气,说自己正好晚上没事就把手头的工作给做了,让他有时间看看,有问题的话她再修改。

郑致恩却没有要谈工作的意思,而是聊起生活琐碎,问她吃晚饭了吗?吃的什么?平时自己做饭吗?每天都如何上下班?下班后会和朋友去玩吗?

温听晨觉得奇怪,这不像他平日的作风,更不像上司对下属的关怀,她猜不透他的意图,抱着不想得罪他的心态,含糊而谨慎地答了几句。

一段漫长的闲聊过后,郑致恩发来的一个地址,说他和妻子吵架了,没有回家,在离她家很近的一个酒吧独自喝闷酒,问她愿不愿意过来陪他吃个夜宵。

温听晨眼皮突突跳了两下,盯着聊天记录倒吸一口凉气,暗示已经如此明显,她再听不懂未免太迟钝了。

她花了很长时间斟酌用词,说自己傍晚淋了雨现在有些头疼,已经洗完澡准备睡下了,而且她也不会喝酒,过去只会扫兴。

消息发出去,犹如石沉大海,半天没有回音。

温听晨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头烦躁难安。

快到凌晨的时候,手机再次亮起。

郑致恩说,晚安。

她看着那短短两个字,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因为熬夜,温听晨第二天是踩着点到公司的。

同事们都已各自忙开,她到前台打卡,和前台的两位同事互道早上好。

小叶端着杯咖啡从茶水间出来,一见她就挤眉弄眼道:“晨晨,你太不够意思了,有新情况都不告诉我!不拿我当朋友是不是?”

温听晨一头雾水,“什么新情况?”

“还装还装!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小叶挽着她走进办公室,指着她桌上的红色玫瑰花眉飞色舞,“一大清早就摆在那了,整整九十九枝,办公桌都快放不下了!”

刚打开电脑的张姐也抬头跟着笑,“小温,交男朋友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没有啊。”

温听晨走到桌前,迷茫地打量起这束庞然大花,中间插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有时候我词不达意,但我很高兴遇见你。早安,温小姐。

没有署名,字迹也很陌生。

张姐说:“那就是你的追求者了?花都送到公司来了,真够浪漫的。”

温听晨更懵了,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周见弋,但这不像他的风格,也没道理这么做。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对她还有那份心,他也不知道她公司的地址。

她跑去问前台的同事有没有看见送花的人是谁,同事摇头,说是花店的人送来的,问了名字就直接放在她桌上了。

温听晨道了谢,毫无头绪地回到办公位。

同事们已经开始投入工作,她对着被一大束玫瑰花占据的办工桌挠挠头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

摆在办公室实在太显眼,放去茶水间又怕人觉得她炫耀,最后在小叶的提议下把花搬去了露台,混在一堆花草盆栽里便没那么招摇。

郑致恩是当天下午来的公司,他找了个时间叫温听晨去他的办公室,联合法务一起就昨晚的合同进行讨论和修改。

他衣衫整洁,说话有条不紊,仿佛昨晚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

温听晨本还纠结着不知如何面对他,见他闭口不提,一如往常,心下跟着松了口气。就当昨晚是他喝多了说的醉话,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吧,挺好的。

但有些事情,并没有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准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第三天、第四天……连续一周皆是如此,闹的全公司都知道了这件事。

温听晨为此特意起早,在公司门口截住了花店的老板,想从他那里打听送花的人到底是谁。

老板说他也不知道,订单是从平台下的,地址是公司,电话是前台的,只有一个收件人,是她的名字。

温听晨只好作罢,交代老板以后接到这个订单就不要送了,给他退回去。

老板当时满口答应,第二天风雨无阻,照送不误。店家又不傻,有钱怎会不赚?

那几天里,同事们见了她都要八卦几句玫瑰花的事,有人说对方好痴情,要她赶紧答应。也有人教她保持理性,别轻易被男人的几束花感动了。

温听晨头疼不已,每每回以苦笑。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她把能扔的都扔了,留下一束最新鲜的带回了家。

也是巧合,刚走到单元楼门口就遇上了要出门的周见弋,一身利落的行头,手里提着个档案袋,迎面走过来时眼睛要把她手里的玫瑰花盯出一个洞来。

温听晨同他打招呼,问他去哪。

周见弋神色冷淡,绷着腮帮子,只说有事。

“哦,那你去忙吧。”

温听晨侧过身子,好心给他让路,周见弋却不走了,冷眼觑着她手里的玫瑰花,语气不明地问:“你喜欢这个?”

温听晨打量他的表情,心念一动,想是试探这花是否和他有关,故意说:“喜欢啊,朋友送的,好看吗?”

周见弋冷硬的面颊隐隐有肌肉抽动,隔着皮肉都能感觉到他后槽牙快咬碎了。

他咬牙,再咬牙,最后冷哼:“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