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昆塔的葬礼跟她勇敢年轻的生命简直难以匹配。她的孩子出生三天后,她就被埋在橡树森林公墓里,她穿着那件金色的方帽长袍学位服。墓碑周围站着她在约书亚之屋的朋友,珍·安德森,两位老师,还有赫伯特和我。我们站在坟墓旁边,珍的牧师对着棺材祈祷,然后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念了悼词。接着,人群四散开来。珍冲回约书亚之屋,两位老师回去工作了。我看着塔尼亚、侏罗尼亚和其他女人穿过长满青草的小山,朝东第67大街走去。塔尼亚点上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然后把它递给侏罗尼亚。
就这样了。全完了。赛昆塔·贝尔十八年的生活现在都成了一段记忆,一段一天天被人们淡忘的记忆。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抖。
赫伯特看着我。“你还好吗,亲爱的?”
“我得去医院。”我去拉安全带,他抓住了我的手。
“你快把自己累坏了,上完班就去医院。我这个星期都没怎么见你。”
“奥斯汀需要我。”
他抬起我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甜心,奥斯汀能够得到她需要的所有照顾。今天休息一下吧。让我带你去吃顿好饭吧。”
他说得对。奥斯汀可能一点都不想我。但事实是,我想她。我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他能理解。“我不能。”
当然,他理解。他只是叹了口气,就发动车子朝医院开去。
我冲到奥斯汀的抚育器前,以为还会看到我已经习惯了的那种蓝光。可是这次,她的眼罩被摘掉了,蓝光也消失不见了。她蜷着身子趴着,头侧躺着。她的眼睛是睁着的。我蹲下来看着她。
“你好,小不点。”我说,“你看起来真漂亮。”
拉唐纳护士走到我身边。“她的血液水平已经正常了。再也不用胆红素灯光了!你想抱抱她吗?”
过去的两天里,她一直笼罩在蓝光之下,我曾把手伸进里面摸过她,但还没有抱过她。
“啊,当然。”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不想弄伤她。”
拉唐纳咯咯直笑。“你会做得很好的。她可比你想象的要结实得多,而且她现在也需要有人给她拥抱。”
自从赛昆塔死后,这些护士们就对我格外友善。她们知道我要收养奥斯汀,我现在得到的待遇就像个新妈妈一样,而不是一个探访者。但是不像周围我看到的那些眼睛明亮又有信心的新妈妈,我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地还没准备好。赛昆塔那么相信我,把她唯一的孩子交给了我。这个皱巴巴的小外星人的幸福压在了我的肩膀上。但万一我弄砸了怎么办?就像对彼得·麦迪逊一样。
拉唐纳抬起抚育器的盖子,用手拿着奥斯汀,同时调整着电线、鼻饲管,还有CPAP面罩。她把我放在奥斯汀抚育器上的照片重新放了放,那是赛昆塔高中学生证上的照片,然后又抓起一条毯子,把奥斯汀裹成小小的一捆。“婴儿都喜欢被襁褓包着。”她一边告诉我,一边把小婴儿递给我。
奥斯汀几乎没什么重量。她出生后又轻了两盎司,拉唐纳告诉我这很正常,但我还是很担心。奥斯汀跟健康的婴儿不一样,她没有多余的重量。我把她放在臂弯里,而她一脸迷惑。她皱着前额,因为CPAP罩着她的嘴和鼻子,她哭起来没有声音。
“她哭了。”我抱着襁褓递给拉唐纳,希望她能把奥斯汀接回去。但她没有,我把奥斯汀抱得更紧了一点,但那令人心碎的无声的呜咽还在继续。“我哪儿做错了?”
“她一整天都心情烦躁。”拉唐纳用食指拍拍她的脸蛋,“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嗯,我不擅长做妈妈?”
她用一只手拍着我,摇摇头。“不!你会是一个好妈妈的。我觉得奥斯汀需要袋鼠护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朝着她摇摇头,“得了吧,拉唐纳,你在跟一个新手说话呢……我说的不是奥斯汀。到底什么是袋鼠护理?”
她大笑。“袋鼠护理法就是妈妈和早产婴儿之间进行皮肤接触,就像袋鼠宝宝在袋鼠妈妈的育儿袋里一样。这些婴儿需要身体接触,而且研究还表明,将早产婴儿抱在妈妈胸膛里能够稳定他们的呼吸和心率。它能够使卡路里守恒,这样婴儿的体重就能大量增加,而且它还能控制他们的体温。妈妈的身体就相当于一个早产儿保育器。”
“真的吗?”
“真的。妈妈的胸部能够对婴儿的体温做出反应。婴儿会更加满足,窒息的风险会更小,都是好的作用。你想试试吗?”
“但是我不是妈妈……亲生妈妈。”
“那更要强化你们之间的关系了。我会弄些屏风来,这样可以保证你们的隐私。我去拿东西的时候,你把奥斯汀的襁褓解开。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除了她的尿布。你想让我给你那个医院用的长袍还是解开衬衫扣子?”
“嗯……就解开衬衫扣子吧,我想。你确定不是亲生妈妈也能奏效吗?我可不想让她因为我不能正确做袋鼠而让她感冒。”
拉唐纳笑了。“会奏效的。”她仰起头,这次表情很严肃,“布雷特,还记得那次你是怎么叫我不要叫奥斯汀‘女婴’的吗?”
“记得。”
“能不能请你不要再说你不是她妈妈了。”
我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合情合理。”
我躺在一把躺椅上,周围都是屏风。我已经脱掉了胸罩,解开了衬衫扣子。拉唐纳把奥斯汀放在我的胸脯上,我左边的乳房成了个垫子。她柔软的头发弄得我很痒,我缩了一下。拉唐纳在婴儿身上盖了条毯子。
“享受二人世界吧。”她说着消失在屏风后。
等等,我想叫她。我要这样弄多长时间?能不能给我本书,或是一本杂志也好啊?
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手放在奥斯汀光溜溜的背上。她的皮肤像黄油一样软。我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我低头看见她幼细的黑发。她的侧脸已经不再因为无声的痛哭而扭曲。她眨着眼睛,好像是在告诉我她醒了。
“你好,奥斯汀。”我说,“你今天很伤心吗,小甜豆?对于你妈妈的死我很伤心。我们都很爱她,对吧?”
她眨眨眼睛,好像在听我讲话。
“现在我要做你的妈妈了。”我低声说,“我还是个新手,所以你得让我慢慢来。”
奥斯汀直视着前方。
“我可能会犯一些错误,你可能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有能力,我就让你生活得安心、甜蜜、幸福、愉快。”
奥斯汀挤到我的脖子上,我轻轻地笑着。她的呼吸慢了下来,闭上眼睛。我看着这个令人惊讶的礼物,我的喉咙肿了起来。我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头。“我真的为你是我女儿感到骄傲。”
不一会儿,拉唐纳就从屏风后面伸出了头。“探访时间到了。”她低声说。
我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到了?”
“你已经在里面待了三个小时了。”
“你开玩笑的吧。”
“不。奥斯汀现在看起来很满足……你也是。感觉怎么样?”
“这感觉……”我吻了吻奥斯汀的额头,在脑海里搜索着形容词,“很神奇。”
我把奥斯汀放到她的抚育器里,吻吻她跟她说晚安。我看到了赛昆塔的塑料学生证,这也是珍能找到的唯一一张她的照片。我把照片放在奥斯汀的抚育器对面,正好在她的视线所及范围内。我想着明天要再拿一张照片过来。
我的照片。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任何有温度的身体都能产生同样的效果,但看着奥斯汀的变化,这一切似乎都是精神上的传递。七天的亲密接触袋鼠护理法之后,她就摘掉了CPAP面罩,换成了鼻管。我终于能看到她弯弯的小嘴唇,用鼻子蹭蹭她的脸蛋而不用碰到那笨重的塑料面罩了。从她出生,到九天后的现在,她已经长回了失去的体重,而且还重了两盎司,而且她看起来越来越不像个外星人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我冲出医院停车场,手机放在耳边。自从奥斯汀出生以后,我都在黎明前起床,七点前到办公室,中午吃饭也不休息,在两点半完成最后一个孩子的课程。因为这样我就能和奥斯汀共度四小时的美妙时光。
“袋鼠护理真是个奇迹啊。”我在电话里告诉雪莉,“奥斯汀就快能自己呼吸了。而且她很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吸吮、吞咽和呼吸。她就快成功了,到那时候,他们就会拿掉她的输入管和营养管。她太可爱了,雪莉。我等不及让你见见她了。你收到我发给你的图片了,对吧?”
雪莉笑了。“是的,她很可爱。天哪,布雷特,听你说话真像个妈妈啊。”
我推开医院的大门。“是啊,希望不要因为我的恐惧不安和神经质毁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说得好。很有希望。”
我们一起笑了。“听着,我现在到医院了。对孩子们说我爱他们。跟杰伊问好。”
我把电话插进口袋里,走到电梯旁。我笑了,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惊喜等待着我。到目前为止,赫伯特一天都没有落下。因为他不能去探访,所以他给护士站寄包裹,包裹的名字写的是奥斯汀和我。事情搞得很大,所有的护士,甚至一些新妈妈都挤在一旁,看着我打开赫伯特新寄来的包裹。我觉得她们比我更期待着一个惊喜。拉唐纳很喜欢那个银质钥匙链,上面用手刻着奥斯汀的出生日期。我也很喜欢,但我最喜欢的是昨天奥斯汀和我的照片。他把我发给他的两张照片打印了出来,还加了相框。我的那个银相框上写着“妈妈和孩子”,而奥斯汀那个粉色加白色的相框上写着“妈咪和我”。
但是今天我到那的时候,好像五楼已经有了别的新鲜事。我看到一个女人,被拉唐纳、莫林和一个保安人员围着。他们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锁着的大门前挤成一团。那女人长长的黄头发像是八月末的稻草一样,虽然穿着厚重的人造皮大衣,她看起来还是骨瘦如柴。
“我哪儿也不去。”她说话含混不清,穿着红色的高跟鞋晃晃悠悠的,“我有权利看我的外孙女。”
天哪,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定是喝醉了。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女真可怜。拉唐纳看到了我,犀利地瞪了我一眼以示警告。我慢下脚步,转过身,但是混战的声音追随着我。
“女士,你现在就得离开。”保安人员告诉她,“否则的话我要叫警察了。”
“你不能叫警察抓我。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大老远从底特律来。见不到她我不会回去的,你听到了吗?”
哦,我的天!我走到角落里,靠着墙倒了下来。这是赛昆塔的妈妈吗?脚步声离我更近了,叫喊声也更大了。“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你想被告上法庭吗?混账东西。”
他们在拐角处,她离我那么近,我都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她的脸几乎没有血色,像燕麦片一样,还在愤怒地咆哮着。我看到她黑色溃烂的牙齿,我第一个想法就是甲基安非他明成瘾。她真的曾经吸毒吗?现在还吸吗?赛昆塔的话又出现在我的耳边。“我知道为什么我弟弟尖叫的时候她没有醒过来。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把所有东西都顺着厕所冲走了。”
保安抓着她的胳膊,几乎是把她拖到电梯旁边的,对她的破口大骂丝毫不理会。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眯缝着眼睛,好像想看得清楚一点。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我是谁吗?她知道我就要当奥斯汀的母亲了吗?一丝本能的恐惧向我袭来。
保安猛地一拉,让她快点走,但是她伸长了脖子,回过头用她冷漠的灰色眼睛盯着我。
“你在看什么?婊子。”
我的同情心消失了。就在这里,一些原始的情感出现了,那是一种母性的保护本能,我知道我会为了奥斯汀的性命和安全去死或是去杀人。这种想法让我很害怕,很震惊,还有些不可思议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