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757号航班的窗户里看着西雅图。这是个多云的下午,我们开始降落的时候,华盛顿湖这条丝带映入了眼帘。真美啊,这片像拼图一样的土地,周围是一条条蓝色的水带。我看着这个城市的风景,当看到太空针电视塔的时候差点叫了出来。飞机越降越低,微型的建筑群出现了。我盯着它们,为之着迷,因为我知道就在底下某个地方,在某间混凝土和木质的小房子里,住着一个男人和他的女儿,那就是我爸爸和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随着人流去认领行李,成群结队的人在等着接机。我看着那些面孔,有些人很不耐烦,举着写有名字的大牌子。有些人好像很兴奋,蹦蹦跳跳地等着接旅客。身边一个接一个的好像都在迎接他们的朋友和亲人。而我孤身一人,满头大汗,令人作呕。
我扫视一遍人群,希望能找到一个深色头发的男人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你们在哪儿呢?约翰尼和佐伊。你们忘了我今天来吗?佐伊不会又生病了吧?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正在看短信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
“布雷特?”
我环顾四周。在我面前,站着一个高个子银发男人。他胡子刮得很干净,十分文雅。他和我四目相对,他一笑我就知道他就是我在视频上看到过的那个男人,三十四年前的那个男人。我尽量藏起胆战心惊,然后点点头。
他伸出手来,好像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我投入他的怀抱,闭上眼睛,闻到了他皮衣上的香气。我把头靠在冰凉的皮衣上,任他左摇右晃。我第一次知道,被爸爸抱着是什么感觉。
“你真漂亮。”他终于推开我,伸直了胳膊说,“你跟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但我的身高是遗传了你的,我知道。”
“你的眼睛也是。”他用手捧着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天哪,真高兴你能找到我。”
欢乐包裹着我的灵魂。“我也是。”
他接过我的手提行李,放在肩膀上,用另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我们去拿你的手提箱吧,然后我们去学校接佐伊。她因为太兴奋都有些不像她了。”
我们在去富兰克林L.尼尔森中心,佐伊上的私立学校的时候,一直在聊天。在电话中,他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现在都讲了出来。我没办法让自己不笑。我的爸爸对我很感兴趣,而且,我们之间的轻松和熟悉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但是等他转个弯,到达树木环抱的校门口时,我心中那个丑恶的嫉妒怪兽又复活了。虽然我也很想见佐伊,但我还是想和约翰尼多待一会儿。没有别人。等她上了车,我就又成了一个外人,而我早就厌倦了这个角色。
尼尔森中心是一个不规则的一层楼建筑,周围的景色非常优美。在这里上学,学费肯定不菲。
“还要十分钟他们才下课,但是佐伊想让她的同学们见见她的新姐姐。你不介意的,对吧?”
“当然不介意。”
他为我推开双扇大铁门中的一扇,我走了进去,来到一个巨大的门厅。在我面前,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海军蓝色的校服,坐在一张长凳上晃着腿。看到我的时候,她跳了下来,接着她犹豫了。约翰尼推门进来的时候,她高兴得大喊一声。
“爸爸!”她圆圆的脸满是兴奋,全速冲向我们,然后用她短粗的胳膊抱住我的屁股。我也抱了她,但她只到我的肋骨这里。约翰尼看着我们,咧嘴笑着。
“好了,佐伊。”他说着敲敲她的头顶,“让你的姐姐喘口气吧。”
她终于松开了抱着我的手。“你是我姐姐。”她声明道。
我蹲在她旁边,看着她光滑雪白的脸蛋。我怎么可以怨恨这个小天使呢?她闪亮的头发是黑色的,跟爸爸和我的一样。不一样的是,我们的眼睛是棕色的,而她的眼睛是绿色的,而且眼睛周围胖乎乎的。
“没错。我们是姐妹,你和我。”
她笑了,闪亮的海绿色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她厚厚的粉色小舌头从巨大的牙豁中间伸了出来。我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女孩,我的妹妹,一个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女孩。
她一只手拉着约翰尼,另一只手拉着我,带我们走过门厅,走向她的教室。途中,约翰尼给我指了指学校的一些特殊设备。一个走廊设计成城市街道的样子。砖砌的大街两旁有许多店面,在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红绿灯。
“这个地方是教孩子们安全过马路,和商店里的员工进行交流,买东西的时候算钱用的。”
我们到佐伊教室的时候,正赶上一个疯狂的活动。辛迪老师,佐伊那位有着明亮眼睛的老师和她的助手科帕克老师正在让八个智力有问题的学生准备离开这里。科帕克老师为学步车后面的一个小男孩拉上外套拉链。“哈维,你得拉上外套拉链,听到了吗?今天外面很冷。”
“谁忘了戴围巾?”辛迪女士在衣帽间举着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喊道。
“听着。”佐伊用尖尖的声音说,“这是我姐姐。”说完脸上满是欢乐。她搓着小手,好像要生火一样。我这辈子从没感到被人这样尊敬。
她抓着我的手,带我走过整个屋子,介绍着她的老师,指着墙上的画,告诉我她朋友的名字。在我们离开前,约翰尼开车带我们去观赏尼尔森三十英亩的设施。佐伊指着运动场。
“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约翰尼说着把手伸到后面,捏捏佐伊的腿,“这个是温室,孩子们可以在这里学习照料植物。”
我们驶过黏土网球场还有新铺的沥青跑道。经过一个红色的仓库时,我看到一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骑马治疗项目。
“那是什么?”
“那是骑马中心。孩子们在那里学习骑马。他们本来是想锻炼孩子的平衡和合作能力,这对他们的自信有很大的帮助,你看到一定会吃惊的。”
“柏拉图!”佐伊从后座上喊道。
约翰尼朝着后视镜笑了笑。“对,你喜欢那匹小马,柏拉图。”他看了我一眼,“那个项目非常昂贵。因为要削减开支,所以去年秋天停止了。”
我心中一个灯泡亮了起来。
与西雅图之旅网站上说的一样,从我来了之后,毛毛雨就没有停过。但对我来说无所谓。能跟约翰尼和佐伊一起待在他们舒适的砖砌牧场式平房住宅里,我就很满足了。橡木地板上铺着各种各样色彩艳丽的地毯,墙壁上打着木质书架,在每一个可用空间和角落里,都能发现有趣的图画和艺术作品,那是在约翰尼还是个旅行音乐家的时候去过的地方。佐伊今天可以逃半天课,我们三个人坐在一张纳瓦霍地毯上,玩着疯狂扑克,立体声系统中传出的朦胧的音乐吸引着我。
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约翰尼决定去做他拿手的茄子帕尔马干酪了。佐伊和我跟着他来到厨房,开始制作沙拉。
“好的,佐伊,现在我们来摇一摇,就像这样。”我摇了摇沙拉酱玻璃瓶,然后递给她,“该你了。”
“我来调味。”她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摇着玻璃容器。突然,塑料盖子松了。奶油味沙拉酱喷了出来,像雨点般落在橱柜上,洒到柜台上。
“太对不起了!”我叫道,“我没有检查盖子。”我抓起抹布,紧张地清理着我弄出来的烂摊子。但是在我身后,一阵笑声传来。
“佐伊,看看你自己!”
我转过身,看到约翰尼带着佐伊走到烤箱的门前,让她照照自己的样子。白色的沙拉酱斑点附着在她的头发上和脸上。佐伊觉得这非常滑稽。她从脸颊上蘸了一下,唆了唆手指。
“真好吃。”
约翰尼笑了,假装在她的一撮头发上吃着。她尖声笑着。这样的父女之间的场景,真是跟我记忆中的大不相同,我努力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个场面。
等我们终于坐下来吃饭时,约翰尼举起了他的酒杯。“敬我美丽的女儿们。”他说,“我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佐伊拿起她那杯牛奶,我们一起碰了杯。
在轻松的晚餐畅聊过后,我们围坐在橡木桌子边,听约翰尼讲他刚离开芝加哥后的老故事。看到佐伊揉眼睛的时候,他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
“换上睡衣吧,昏昏欲睡的小女孩。该睡觉了。”
“不。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佐伊?”我问,“今天能不能让我为你做睡前准备?”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从椅子上滑下来,抓住了我的手。她再回头看爸爸的时候,我们都快走出厨房了。“我姐姐会帮我的。”
他咯咯直笑:“挺好。”
她把我带到她的棉花糖宫殿里,里面全是薰衣草色和粉色的装饰。窗户周围是带花边的窗帘,她小小的床上都是填充动物玩具。
“我喜欢你的房间。”我一边说一边打开她床边的灯。
她换上了紫色的小叮当睡衣,我帮她刷了牙。然后她爬上她的单人床,拍拍她身边的一个位置。“你现在来睡觉吧。”
“我能给你读个故事吗?”
“利比亚!”她说,“利比亚!”
我在她放书的角落里蹲下来,找着关于利比亚的书,但一无所获。终于,我看到有个关于一头名叫奥利维亚的猪的故事。
“是这个吗?”我举着书问。
她咧嘴一笑:“利比亚!”我依偎在她身边,把我的头放在她身边的枕头上。她转过来对着我,闻上去是薄荷牙膏和香草洗发水的味道。她吻了吻我的脸颊。“读。”她指着书下达了指令。
故事读到一半,她的呼吸就慢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我小心翼翼地从她脖子底下抽出胳膊,然后关上床边的灯。房间里因为她的小美人鱼夜灯散发着粉色的柔光。
“我爱你,佐伊,”我低声说着,弯下腰吻了吻她的小脸蛋,“你真是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啊。”
等我回到厨房,桌子已经收拾好了,只剩洗碗机在哼唱着。我又倒了杯酒,然后走到起居室,约翰尼坐在那里抱着吉他,像抱着一个小孩一样。看到我的时候,他笑了。
“坐下吧。我再给你拿点什么吧?来点酒?来杯咖啡?”
我举了举酒杯。“已经好了。”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欣赏着吉他深色光滑的木头和上面镶嵌的象牙,“真美啊。”
“谢谢。我喜欢这个老吉布森。”他弹了几个音,从吉他背带里钻了出来,“过去,烦恼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力。在那段日子里,是这把吉他让我不至于疯掉。”他像一个谨慎的爱人一样,把吉他放到架子里。“你会演奏什么乐器吗?”
“恐怕那个基因从我身上溜走了。”
他咯咯直笑。“你小时候什么样?布雷特。”
我们靠在椅子上,接下来的两小时,我们交换着问题和心里话,故事和奇闻逸事,想要填补三十四年的空缺。
“你让我想起了你的妈妈。”他说。
“这真是莫大的赞许。我太想念她了。”
他眼睛里充满沉重,低头看着手。“嗯,我也是。”
“你有没有尝试跟她联系?”
他的下巴轻轻一颤,从吉他架子里拿出吉他放在膝盖上,好像他的护身符一样。他低着头,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忧伤的音符飘了出来。终于,他抬头看着我。
“查尔斯·博林格绝对是个人物。”他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已经忍了三十年一样,“我想要跟你妈妈结婚。离开她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我再也不会像爱她一样爱另外一个女人了,永远不会。”
我摇摇头。“但是你伤了他的心,约翰尼。从日记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出她愿意离开查尔斯跟你走,但是你并不想安定下来。”
他往后缩了一下。“这不是事实。你爸爸发现……”
“是查尔斯。”我打断他,“他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爸爸。”
约翰尼看着我点点头。“当查尔斯发现我和你妈妈坠入爱河的时候,他非常气愤。他逼她做出决定,是选他还是选我。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她爱的是我。”他笑了,记忆似乎依然很甜蜜,“然后她就走出了厨房。我还没跟出来,查尔斯就拽住了我的胳膊。他向我保证,如果伊丽莎白走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儿子们了。”
“什么?他怎么能那样做呢?”
“记住,那可是七十年代。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他发誓他会证明她是个荡妇,不合格的妈妈。那时候我还嗑药呢,他还威胁说会把我描绘成她的瘾君子男朋友。很显然,法院一定会偏向他那一边。我只是她的负担。”
“天哪,这太可怕了。”
“失去乔德和杰伊绝对会让她痛不欲生。最后,我说了谎,这样她就不用作抉择了。我告诉她,我不想要一段固定的关系。”他摇了摇头,好像要让一个噩梦从脑子里滚出去。
“这几乎压垮了我。但我太了解你妈妈了。如果她失去她的儿子,她永远也无法痊愈。
“我们站在前面的门廊上。那天午后热得和地狱一样。房子里的所有窗户都敞开着。我知道查尔斯一定在偷听。但我不在乎。我告诉你妈妈,我爱她,而且会永远爱她。但是我不是那种能定下来的人。我发誓她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们最后一次吻别的时候,她低声说:‘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
我为那个穿着海军蓝色长大衣,正把她的儿子往马车里放的女人感到心痛。“她觉得你会回来找她的。”
约翰尼点点头,在继续讲话前先镇定了一下。“天哪,那双眼睛还在我眼前,像爱尔兰的山一样绿,对我那样坚信不疑。”
我努力吞咽了一下。“她后来离婚了。你为什么那时候没去找她呢?”
“我和她失去了联系。我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我尽最大的努力不让那些‘如果’折磨自己。多年来,这把旧吉他一直陪伴着我,它是唯一能让我高兴的东西了。”
“十五年后,我遇到了佐伊的妈妈。我们在一起八年,但没有结婚。”
“她现在在哪里呢?”
“梅琳达回阿斯彭去了,她的家人住在那里。她不是看孩子的料。”
我想多了解一些,但我没有再问。我猜她不是个看患有唐氏综合征孩子的料吧。
“很抱歉。”我说,“你失去了那么多。”
他摇摇头。“我是最不需要同情的人。生活很美好,跟大家常说的一样。”他伸出手来,捏捏我的手,“而且越来越好了。”
我朝他笑了笑。“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离婚后或是查尔斯死后没有联系你。”
“我猜是因为她等了我那么久,等我的一封信或是一通电话,某种形式的联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从来没有接到来信,所以她以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我打了个寒战。妈妈到死都以为她生命中的真爱是一场骗局?突然,我脱口而出困扰了我好几个星期的一个问题。
“约翰尼,你为什么没要求做亲子鉴定呢?可能你想去做,我觉得这完全可以接受。”
“不,不,我不想。我一秒都没怀疑过你是我的女儿。”
“为什么?其他人都很怀疑。我是查尔斯女儿的概率和是你女儿的概率差不多啊。”
他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弹奏出一段旋律。“杰伊出生后查尔斯做了结扎。我们做了朋友之后不久,你妈妈就告诉我了。”
我眨了眨眼睛,十分震惊。“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天哪,怪不得他不喜欢我呢。”
“如果他想找到进一步的证据,他只要看看你的模样就行了。”
“我是个意外被怀上的孩子。我以前从来不知道。”
“这你可就错了。你妈妈知道他做了手术后非常震惊。她告诉我的。她一直都想再要一个孩子。事实上,她告诉我,她一直想要个女儿。”
“真的吗?”
“非常想要。你不知道当福劳斯基先生告诉我,我给了她这样一个无价之宝后我有多兴奋。”
我用手捂住嘴。“那她在把日记本留给我的时候就选择把礼物留给我们了。”
他向我伸出手,眼睛里充满笑意。“你就是不断延续的礼物。”
到周六我要离开的时候,更像是离开我的家,而不是那两个接机时的陌生人。在机场大厅,我蹲在佐伊旁边,把她抱在胸口。她紧紧依偎着我,抓着我的毛衣不放。等离开我的怀抱,她朝我竖起大拇指。
“我的姐姐。”
我把我的拇指按在她的拇指上,这是我们新的仪式。“我爱你,我的妹妹。我今晚给你打电话,好吗?”
约翰尼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他的手臂非常强壮,很有安全感,跟我想象的爸爸的拥抱一样。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皮衣的香气和古龙香水的香气混合起来,好像爸爸永远都是这个味道。终于,他松开了手,把我放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来芝加哥吧。”我说,“我想让大家见见你和佐伊。”
“我们会去的。”他吻了吻我,拍拍我的后背,“走吧,别错过航班。”
“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我把手伸进包里,摸到妈妈的日记本,“我觉得你应该留着它。”
他用双手接过,好像圣杯一样,我看到他下巴在颤抖着。我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如果你曾经怀疑她对你的爱,读了这本日记,你就会明白了。伊丽莎白的所有感受都在这里,白纸黑字。”
“还有其他日记吗?我走了之后她没有继续写吗?”
“没有。我也这样想过,但我翻遍整个房子都没有找到。我觉得她的故事在你这里结束了。”
五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奥黑尔机场。我看了眼手表,十点三十五分,早了二十分钟。我打开电话,发现有一条赫伯特的信息:在行李认领处等你。
我从没跟比他更好的人约会过。现在我不用去招呼计程车了,也不用自己拖着那些箱子吃力地走了。我就要见到赫伯特了。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一点兴奋之情都没有。我一定是累了。我脑子里想的就是回到皮尔森的小家里,爬到床上,跟佐伊打电话。
和约好的一样,我在行李认领处找到了他,他坐在一张金属的瑙加海德格吊椅上,读着一本好像是教科书的东西。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活跃了起来。他跳了起来,我走进机场最最绅士的男人的怀抱里。
“欢迎回家。”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很想你。”
我推开他,盯着他的蓝眼睛。他很漂亮。绝对的漂亮。“谢谢,我也很想你。”
我们站在那里,拉着手,看着传送带吐出一个一个的手提箱。在我们面前,一个小婴儿从妈妈的肩膀上看着我们,她戴着一条粉红色的头巾,上面有一朵鲜亮的绿色雏菊。她用她大大的蓝眼睛看着赫伯特,好像也在欣赏着这个男人。赫伯特靠过去,对她笑笑。
“喂,小可爱。”他说,“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啊。”
小婴儿被逗得咧着嘴笑着,露出深深的酒窝。赫伯特大笑,然后对我说:“还有什么比婴儿的笑更超绝的吗?”
我花了点时间转换“超绝”这个词。我想他的意思是特别吧。在这一刻,我也觉得他很超绝。我一时冲动,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谢谢你。”
他把头转过来:“谢什么?”
“谢谢你来机场接我。谢谢你欣赏婴儿的微笑。”
他的脸粉扑扑的,然后转过脸看着传送带。“我听说你要完成人生目标清单。”
我叹了口气。“我哥哥真是大嘴巴啊。”
他咯咯直笑。“你有一个目标就是生孩子,对吗?”
“嗯。”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便一点,但是心里直打鼓,“你呢?你想要孩子吗?”
“当然。我很喜欢孩子。”
我的手提箱出现在传送带上,我往前一步去拿,赫伯特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来吧。”
他走到传送带旁边的时候,小婴儿盯着我。她仔细看着我,好像在权衡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这让我想起了我的最后期限,不管是伊丽莎白妈妈还是普通妈妈,我等着那阵熟悉的惊慌向我袭来。可这次它没来。
赫伯特把我的箱子提了起来,回到我身边。
我看看小婴儿,好像是为了确认一下。一个笑容出现在她脸上。我把手勾在赫伯特的手肘处。“是的,我相信我是。”
凌晨四点钟,我把鲁迪放出去小便,然后又回到床上,一直睡到九点钟,好好利用了星期天。我的借口是我还在太平洋时间。终于起了床,我把咖啡拿到充满阳光的卧室里,做着《论坛报》上面的纵横填字谜游戏,感觉自己颓废得很正面,很开心。鲁迪趴在旁边的地毯上,看着我一个一个填满方格。终于,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衣橱旁边,换下睡衣换上卫衣。我把鲁迪的链子拴在它的脖子上,它转着圈圈,非常期待出门转转。我抓起iPod和太阳镜,推开前门,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梯。
鲁迪和我悠闲地散着步。我抬头对着太阳,赞叹着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和空气中即将到来的春天气息。
芝加哥的阵阵微风扫着我的脸颊,这风和二月份可恶暴躁的狂风大不相同,三月底的风更加柔和,更加仁慈,甚至可以说温柔。鲁迪跑到前面,我不得不用力拉着链子才能不让它把我拽走。到达第十八大街的时候我看了看表,按了按我的耳钉,然后开始跑步。
十八大街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商业街,街道两旁有墨西哥面包店,饭馆以及食品杂货店。我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跑着,发现妈妈让我搬出来冒险是非常正确的。我从没想过会管这样一个陋室叫家。我想着妈妈在天堂里,坐在老板椅上,手里拿着手提式扩音器,为我铺好生命中的每一步。现在赫伯特已经是我这台戏中的一个角色了,我已经可以想到自己坠入爱河并怀上孩子的场景。我曾经怀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这两个目标,更别说在几个月内就实现了。
鲁迪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们已接近哈里森公园了。我们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朝家里走去。一路上,我的心跑到了赫伯特·莫耶那里。
他真的很不错。昨天晚上离开机场的时候,很显然,他想要和我共度一夜。我也觉得这相当有诱惑力。但我告诉他,我得去接鲁迪,而且我很累,想在自己的床上睡觉,他表示完全理解。我相信“绅士”这个词就是为赫伯特·莫耶打造的。他是跟我交往的人当中最宠爱我的。他为我开门,为我拉椅子……我发誓只要我要求,他还会帮我拎包。我从没受到过这般宠爱。
为什么我没有和他过夜呢?我问自己。不管安德鲁喜不喜欢狗,我都不会因此离开他。这和赫伯特作为一个恋人的能力没有关系。他很棒,比安德鲁更专注。赫伯特就是那种我喜欢的男人,而且他肯定也是妈妈想让我找的那种人。
但我心中有一部分还是在抗拒他的爱。我有时候担心自己能不能有那种“正常”的恋爱关系,因为说实话,我时常觉得赫伯特的服从和友善令人窒息。我担心对我来说的正常就是最习惯的像查尔斯·博林格和安德鲁·班森那样冷漠的人。因为我不能,也不会把这搞砸。我现在更聪明了,自我意识更强了,而且我不会让我的过去毁了我的未来。赫伯特·莫耶这样的人就跟真路易·威登手包一样稀少,我要谢谢我的幸运星,让我找到了最好的交易。
远处,我的房子映入眼帘。我松开鲁迪的链子,我们一起跑到门前。茶几上,手机的红灯一闪一闪。赫伯特想让我今天帮他挑选酒吧高脚凳。他一定很想赶快和我发展吧。我点开语音信箱。
“布雷特,我是珍·安德森。赛昆塔要生了。我现在就要带她去库克郡纪念馆了。她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