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那个星期六,我乘了四十分钟公交车和火车到上城区去找一瓶好酒。这都是为了杰伊与雪莉……还有赫伯特的晚餐。每次想到这该死的约会我都会胃痛。对于这种第一次见面的约会,我年纪太大了。即使在过去约会的时候,相亲也绝对是令人痛苦的。相亲是约会的最低级阶段。相亲就是给人上谦卑的一课,因为在这时候,你就会看到别人觉得你配得上什么样的人。
旅程虽费力,但是很成功,一点钟的时候,我手里提着一瓶2007年的阿根廷马尔贝克,已经离开了福克斯和欧贝尔。我攥着鲜艳的棕色纸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火车站。
下午,火车站熙熙攘攘。我被人群挤着走了很远,直到抵达十字转门这个瓶颈。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巴宝莉男!那个把咖啡溅在我身上的人。从感恩节早上起我就再没见过他,他当时在密歇根湖边和他的小狗一起跑步。他走过十字转门,走下楼梯朝车站走去。
我穿过人群通过金属十字转门的时候,时间都慢了下来。我努力在楼梯上一群旅客中穿梭,伸着脖子看着巴宝莉男。我的太阳穴砰砰砰直跳。他要去哪里?我跟着大流人群一起走下自动扶梯。向左一转,我推开闲逛的人们,同时不忘将目光锁定在巴宝莉男身上。我往下走到自动扶梯一半的时候听到了霍华德城市火车的呜呜声。左侧站台上的人群活跃起来。人们挂掉电话,提起包,向着缓缓驶来的火车走去。
他就在那里!他在站台上,等着搭乘这辆北上的火车。他正在听电话,脸上带着微笑。我的心里七上八下。也许我能赶上这班火车。谁会在意火车是开往哪个方向呢?我终于见到这个男人了!
“请让让。”我对前面的女孩说。她正在听iPod,没有听到我说话。我拍拍她的肩膀,挤了过去,她嘴里咒骂着。挤过大部队,马上就要到楼下的时候,火车门开了。乘客们走了出来,巴宝莉男突然不见了。我有些惊慌。很快,我又找到了他。他站在一个老太太旁边,等着她先上火车。我冲下最后几步。最后几名旅客上了火车。我踏上混凝土地,跳过狭窄的站台,朝巴宝莉男那节车厢冲去。
我听到两声铃响,广播宣布“要关门了”。我跑得更快了,差不多达到了我的极限。
我刚到门口,它关上了。我拍打着树脂玻璃窗。“等一等!”我大声喊道。
火车开走了,我发誓我从窗户里看到了巴宝莉男。我想他也在看我。是的,他在看我!他抬起手挥了挥。我也挥了挥手,不知道我们是在说你好还是再见。
开车去雪莉和杰伊家的途中,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神秘的男人。如果到那里发现穿巴宝莉大衣的优质男就是赫伯特·莫耶会怎么样?几个星期后,我就要去见我爸爸和我妹妹了,所以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嘲笑着自己的愚蠢,但是车开进杰伊和雪莉的车道时,胃里就开始翻腾了。我已经太久没有约会了。我们应该谈点什么?要是他很失望怎么办?
走在过道上,我黑色风衣底下的心怦怦直跳。我为什么要同意这一切?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我同意见赫伯特就是因为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我不得不坠入爱河,然后生个孩子。我叹了口气,希望吹走了所有挫败感。我按下门铃。
“有人在家吗?”我一边喊一边开了门。
“进来吧。”杰伊来到门厅,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哇!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会说你看上去很火辣。”
我穿着黑色衬衫和连裤袜,一件贴身的毛衣,还有残忍的黑色高跟鞋。我吻了吻他的脸颊,低声说:“这都是为了一个叫赫伯特的男人。晚饭最好万无一失。”
“莫耶博士。”杰伊说,“来见见我妹妹,布雷特。”
他伸着手朝我走来。他的手又大又软,还很有男子气概,集众多优点于一身。我们握着手,他清澈的蓝眼睛与我四目相对。所有对巴宝莉男的想法都消失不见了。
“你好,布雷特。”他微笑着,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温暖友善。
“嗨,赫伯特。”我傻傻地盯着他。所以,哥哥觉得这就是配得上我的男人?真是受宠若惊啊!
莫耶医生的举止和他的阿玛尼轻便外套一样完美无瑕。我看着他晃着他的餐后白兰地,水晶狭口酒杯的杯柱随意放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精致的白面包。没有一粒谷壳。
他们谈论着古希腊,而我则在千里之外,吸溜着我的白兰地,想着他的名字和他英俊的外表多么不搭调。
“赫伯特。”我喃喃地说。三双眼睛转过来盯着我。
两杯葡萄酒和一杯白兰地下肚,我壮起胆子问:“谁给你取的名字?赫伯特。”
桌子对面,哥哥的眼睛里满是不相信的神情。雪莉假装读着白兰地瓶子上的标签。赫伯特只是笑了笑。
“是家族的原因。”他说,“我继承了祖父莫耶的名字。我曾经多次尝试使用小名,但是赫伯听上去太像植物学里的术语了,而伯特,好吧,我也不能用。我上学时最好的朋友叫欧尼斯特·沃克,而且我们也不是那种低调的人。你可以想见,如果我要是叫伯特,人们一定会拿伯特和欧尼开我们的玩笑的。”
我笑了。想不到吧?又帅气又有趣。
“如果你用全名,白痴们就不会想到《芝麻街》这个节目了吗?”杰伊问。
“不会。”他靠在桌子上,伸出食指,好像在做演讲一样,“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应该叫傻瓜,而不是白痴。白痴是指心理年龄小于三岁的笨蛋,而傻瓜是指心理年龄在七岁到十二岁之间的笨蛋。”
我们三个人盯着他,无言以对。最后,杰伊开怀大笑,拍着他的后背。“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吧,你这个讨厌的书呆子。”他摇摇头,拿起白兰地瓶子:“再来一杯吗?”
我们告别杰伊和雪莉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赫伯特把我送到我停车的地方。我们站在满天星空下,我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
“挺有趣的。”我说。
“的确。我希望能再见到你。你下个星期有时间吗?”
我等着我的心跳到嗓子眼,但它只是以往常的速度平稳地跳着,“我周三晚上有空。”
“我能请你吃晚饭吗?七点左右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
他靠过来,在我脸颊上啄吻了一下,然后打开我的车门。“我周一给你打电话再确认一下。祝你一路顺风。”
我开车离开,不知道妈妈觉得赫伯特怎么样。她希望他成为我未来的丈夫和我孩子们的父亲吗?我觉得是的。她会不会也掺和了这次相亲安排?我猜很有可能。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左右看着,然后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东西。我长途跋涉到上城区买来的马尔贝克。我忘了把它带进去。多么徒劳的一次跋涉啊——除了看我的巴宝莉男一眼。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如同最后一点积雪一样,很快消失了。按照计划,我和赫伯特在周三晚上共进晚餐,接着是许多通电话和另外六次约会,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有趣。他有那么多我喜欢的品质,比如在我讲笑话的时候,还没讲到笑点,他的嘴角就开始上扬。以及他想确保我是一天里最后一个给他打电话的人,因为他希望在睡觉前和他说话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但是其他事,小事,不重要的事,古怪的事,几乎让我受不了。比如他总是向他遇到的每个人说他是莫耶博士,好像女服务员或管家不知道他的头衔不行一样。而且当人们以为他是医生而不是历史学博士的时候,他也不去更正他们的想法。
但是,不是我告诉梅根和雪莉,生活不可能完美无缺吗?不是我告诉他们,我们都在尽全力奔赴这趟旅程,我们需要妥协吗?而接受赫伯特根本不能算妥协,他可比宝藏还要宝藏。
昨天,我们庆祝了芝加哥人最喜欢也是最喧闹的节日,圣帕特里克节。过去,安德鲁总会拉我和一帮朋友在绿宝石色的河边痛饮生啤,而赫伯特却给我做了爱尔兰芝士火锅,还点了蜡烛。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而且非常有尊严。饭后,他选了《曾经》这部电影来看,是以都柏林为背景的浪漫音乐电影。我坐在沙发上,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对他考虑如此周到感到震惊。然后我们站在他家露台上,看着月色照耀下的密歇根湖。一阵微风拂过,他把我裹进他的大衣里。我紧贴着他的胸膛,他为我指出天空中各个星座。
“大多数人都认为北斗七星是个星座,实际上它是个星群。长柄勺上的星星是更大的大熊星座的一部分。”
“嗯。”我看着布满星星的天空,“想想吧,下个星期四,我就要飞上这片天空,到西雅图去了。”
“我会想你的。”他用脸颊蹭着我的头发,“我喜欢你越来越多了,你知道吗?”
一阵窃笑从我胸膛里传出来,我没来得及把它压下去。“得了吧,赫伯特。喜欢我越来越多?谁会用‘喜欢越来越多’这种词?”
他盯着我,我觉得我太过分了。接下来,他脸上充满了诙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好吧,自作聪明的家伙,我不就是不太熟悉内情吗。欢迎来到呆子约会的世界。”
我笑了。“呆子约会?”
“没错。你可能从来没听过这个词,我们呆子在约会的世界中总是被隔离在外。我们聪明、成功从不欺骗。见鬼,我们遇到真正喜欢我们的人就很开心。”他转过身看着湖面,“而且我们有着很好的婚姻基础。”
四年来,我从没听安德鲁提过“结婚”这码事。而现在,刚刚约会六次,赫伯特就讲了出来。
我贴他贴得更紧了一点。“我觉得我会喜欢呆子约会的。”我说,我是真心的。
清晨,明媚的阳光穿过办公室的窗户,我一边收拾前一天的书包,一边哼着歌。正当我为我的新学生找水彩颜料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加勒特。
“真高兴在你离开办公室之前联系上了你。昨天晚上彼得又发生了暴力事件。安布尔没办法控制他了。幸运的是,邻居听到了喧闹声,过去帮了忙。我真不愿意想彼得做过的事。”
“哦,不!可怜的安布尔。”我搓着胳膊,想象着那个恐怖的场景。
“我刚挂断给新路径的电话。他们同意为彼得腾个地方。这星期他就会到那里去了,今天,不用再去给他做家教了。”
令人吃惊的是,我竟然有一种忧郁的感觉。虽然困难重重,我还是希望有个美满的结局,彼得进步了,能够回到他过去的学校,那个正常孩子的学校,那个不用一天接受两次治疗的学校。
“可我还没跟他告别呢?”
“我一定会代表你告诉他的。”
“要告诉他他很聪明,我祝他好运。”
“没问题。”他稍作停顿,等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在这些案例当中,你应当学会你并不能拯救所有人。这是很难的一课,尤其是对你这样又年轻又有些理想主义的人来说。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我觉得我好像抛弃了他。”我说,“要是我有时间的话……”
“不。”他说得很坚决,“不好意思,布雷特,我不能让你再拿自己去冒险。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来帮助彼得,而且你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真的很喜欢与你合作。”
“我也很喜欢与你合作。”我的声音中断了。我被噎成这个样子我自己都感到震惊,因为我就要和这个我又爱又信任的人失去联系了。我清了清嗓子:“我想谢谢你。你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不仅在彼得的事情上,还有其他我经历的一切。”
“我很乐意效劳。真的。”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语调听起来没那么沉重了,“你还记得的,对吧?你还欠我一顿酒呢。”
这个问题问得我措手不及。离我们上次提到一起喝一杯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我已经从一月份那暗淡无光的日子里走了出来,那时候我疯狂地想找个男人坠入爱河。而现在,我已经在约会了,对方还很有可能是芝加哥最优秀的男人。但我还是对泰勒医生很好奇。我揉揉太阳穴。
“嗯,好的,当然。”
“你还好吗?”加勒特问,“你好像有些犹豫。”
我长出了一口气。见鬼,我已经对这个男人说了所有其他事,现在也可以向他坦白。“我很乐意跟你喝一杯。只是我最近已经开始约会了……”
“没关系。”加勒特说。他听起来很高兴,这让我觉得自己真傻。也许他对我从来都没有那种意思,我这样想他真是太自我了。“我希望你们处得很好,布雷特。”
“好的,谢谢。”
“听着,现在我就不耽误你了。我们保持联系吧。”
“好的,保持联系。”虽然这样说,但我知道我们不会的。
我挂掉我和泰勒医生之间的最后一通电话。就好像看完了书的最后一章,苦乐参半。我不会再得到加勒特的帮助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爱情。而我内心深处意识到,可能这样最好。我现在有了赫伯特了,还要去见见我新的家人。也许泰勒医生也是妈妈剧本中的一个角色。他出现在一个重要时刻,就在我需要他的时候,然后又在剧本需要的时候退出了舞台。
我拧开车,加了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