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每小时都给医院打一个电话。凌晨三点的时候,珍女士向我保证赛昆塔会很好。第二天早上,我刚把早餐用过的碗放进洗碗机,便听到她的车停在了车道上。我冲出厨房。在车熄火前,我就拉开了车门。赛昆塔的头靠在车窗户上面,身子躺在后座上。
“你好,小甜心。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眼睛底下一层一层的黑眼圈。“他们给我用了药,防止宫缩。”
赛昆塔用手搂着我和珍的脖子。我们两个人一起把她弄进屋子里。在楼梯旁,我把赛昆塔抱了起来。她似乎比鲁迪还要轻。我把她抱进屋里,放在床上。
“我得参加考试。”她喃喃地说。
“晚点再想这件事吧。现在先睡会儿觉。”我吻了吻她的前额,关上了灯,“我一会儿回来看你。”
我走下楼,看到珍扯下了头巾,露出一把乌黑的卷发。
“我一晚上都在联系她妈妈,但她的电话总是不在服务区。”她说,“那个可怜的女孩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可以陪着她。”
她脱掉靴子,换上一双懒人拖。“你没有别的学生吗?”
“有,但是我可以给他们重新安排时间。”
她朝我摆摆手。“没有用。我今天会在这里的。要是晚点你能过来就过来吧。”
她朝办公室走去,却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我,说:“赛昆塔昨天晚上谈到你了。说你带她去看专家了。”
我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陈医生会让她……”
“她还说你每天都要到家里教学生,不仅仅是按照规定每周两次。”
我想为自己辩护。她在暗示什么?“放弃午饭时间没有什么。听着,如果这有什么问题……”
“她跟我说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她开始慢吞吞地往里面走,“这孩子觉得你很特别。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我喉咙一紧。“我也觉得她很特别。”我低声说。珍女士已经走到走廊中间了。
在我去阿米拉家的路上,我给泰勒医生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和以前一样,他的答录机接了电话。我没有留言就挂了电话。该死。
我机械地进行着一天要做的事,心里想的全是赛昆塔和她的孩子。一天结束后,我立即回到约书亚之屋,十分焦虑。我冲上楼,以为会看见一个病恹恹的人,可赛昆塔已经靠在枕头上坐了起来,正喝着一杯果汁,整个房间十分明亮。
塔尼亚和梅赛德斯在她床边走来走去,跟她讲着她们怀孕时的故事。赛昆塔看到我在门边,瞪大了眼睛。
“喂,布雷特老师。进来啊。”
“嗨,女士们好。”我弯下腰,抱抱赛昆塔。这一次,我得到的不是以前那个僵硬的尴尬的回应,她也抱了我。“你看上去好多了,亲爱的。”
“我也觉得好多了。只是还不能下床,医生告诉我的。要是我的孩子能等到四月末,也就是三十六周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太好了。”我努力相信她说的话。
“你把我的试卷带来了吗?”
我笑了。“别担心考试的事了。我跟老师们说过了。我们都觉得你现在应该以健康为重。”
“我不能现在放弃啊。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你说过会帮我的。”
“好吧好吧,”我笑着说,“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们明天就可以考试。”
她咧嘴一笑:“我可以的,你也看到了。”
我抓住她的胳膊。“你很特别,你知道吗?”
她什么都没说。而且我也没有期待她说什么。她让我抱着她已经足够了。
走出房子前,我敲敲侏罗尼亚的房门。
“侏罗尼亚?”我推开半掩着的房门,走进这个一尘不染的房间,来到两张单人床旁边。
我把一个坚固的小保险箱放在绿色的被子上,把玛雅那的紫色书包放在雪白的床单上。
我正要到位于州立大街的辛克小酒馆去见布拉德,那是一家温馨的法式小酒馆。从我们新年晚上的尴尬情况后,我们打过电话,但是除了告诉我他和詹娜正在“解决问题”之外,我们的话题一直集中在我的人生目标上。今晚,我们就要面对面了,这让我十分紧张。哦,天哪!即使是现在,我还是畏畏缩缩的,想着那个孤独鲁莽的小女孩,带着那么高的期望,开车穿越整个城镇。
在去餐馆的路上,我又给加勒特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快点。接电话吧,加勒特。
“加勒特·泰勒。”他说。
“加勒特,我是布雷特。别挂电话。”
他咯咯直笑。“别担心,我不会挂你电话的。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你的信息,还看到你今天打来七通多电话。”
很好。他在我的诊断清单上又加上了强迫性神经官能综合征。“是啊,对不起。我只是想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你已经解释了。而且我完全理解。那位年轻的女士赛昆塔怎么样?”
我长舒了一口气。“好多了,谢谢你。我刚刚见过他。关于彼得的处理有什么消息吗?”
“是的。我今天下午和特殊教育的主管通过电话。新途径那里的年龄要求是个问题。恐怕要一段时间了。”
“没关系的。我也需要和他多待一段时间。”
我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又聊了五分钟。终于,他问我:“喂,你在车里对吧?”
“没错。”
“而且也完成了今天一天的工作?”
“嗯。”
“你说我们现在去喝点东西怎么样?”
我笑了,而且我突然发现,我迷上了加勒特·泰勒。我觉得他也迷上我了。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中有些傻笑的成分,“我今晚要和一个朋友去吃饭。”
“哦,那好吧。等你有空再跟你聊吧。”
我有些惊讶,他竟然这么突然就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我猜他也许并没有对我动心。我的胸口一紧。我还能遇到合适的人吗?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的对话……我今晚要和一个朋友去吃饭。哦,不!加勒特以为我有约会呢。而且我声音中的笑腔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必须跟他讲清楚。
我抓起电话,太过焦虑,已经等不及我们下一个电话了。也许我们可以明晚见个面。我应该穿什么呢?我按下了他的号码,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我的眼睛有些狂野,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表情。
我放下电话,揉着额头。天哪,是我太堕落了吗?竟然去追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人。这个该死的清单都快把我弄疯了。我好像要抓住我遇到的每一个男人,像一个导演,寻找着剧本中适合丈夫和父亲角色的演员。这不是我妈妈想要的。
我关上手机,把它扔进书包里。
布拉德坐在酒馆里,喝着一杯马提尼,那件浅灰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开士米外套让他显得格外俊朗。但是和往常一样,他的头发有些乱,而且今天,他的领带上还有一个深黄色的污点。我绷紧了心弦。天哪,我想死他了。他看到我的时候站了起来,伸出胳膊。我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我们的拥抱特别激烈,好像想把爱和友谊重新压进我们的二人组。“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
“我也是。”
我脱掉外套,把包挂在桌子底下的钩子上。等我们坐好,一种尴尬的沉默笼罩着我们,这是一种让人烦躁的平静,以前从未出现过。
“来杯酒吗?”他问。
“现在还是喝点水吧。等吃饭的时候我会喝杯酒。”
布拉德点点头,吸了一口他的马提尼。酒馆的电视调的是CNN台,但是被关了声音。但我还是盯着电视看。是我毁了这一切吗?我们的友情将永远沾着那段令人羞愧的经历的污点吗?
“詹娜怎么样?”我打破了沉默。
他从他的马提尼里拿出插着牙签的橄榄,盯着它说:“很好。我们好像重回正轨了。”
一把滚烫的叉子扎进了我的心窝:“很好。”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只考拉熊。“如果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同,我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我强迫自己微笑。“就像大家常说的,时机决定一切。”
又是沉默。我知道,布拉德也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变化。他玩着他的牙签,让橄榄沉在马提尼里,又把它弄出水面。浮浮沉沉,浮浮沉沉。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我爱我们之间的友谊,不能让一个二十分钟的错误毁了它。
“听着,米达。你要知道,我那晚确实有些绝望。”
他抬头看着我:“绝望?啊。”
我挥拳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那毕竟是新年之夜啊。你得让一个女孩休息一下啊。”
他的眼睛周围出现了笑纹:“哦,所以我只是你的鸭子?”
“你说得没错。”
他咧嘴一笑。“真好,B.B.。我应该知道的。”
我的笑容消失了,用手指摸着玻璃杯的边缘。“说实话,布拉德。我以为这是我妈妈计划的一部分。你知道,就是在死后给我找个主,就像她现在对我余生做的事一样。”
他转过凳子看着我:“你妈妈知道我有女朋友,布雷特。她遇到我的那天晚上也遇到了詹娜。她不会对你或是我做那样的事的。”
我觉得被人冷不防打在了肚子上。“那是为什么呢?布拉德。为什么妈妈雇了你?为什么她坚持让你来打开每一封信?如果他知道你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让我们不断联系?”
他耸耸肩。“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啊。除非,可能,她喜欢我,而且觉得你可能也喜欢我。”他摸着下巴做思考状,“不,这有点牵强。”
“是太牵强了!”我取笑道,“说真的。我本来很确定妈妈精心安排了我们相爱。要不然,我可不会有胆子……”我觉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我看着下方,“不会有胆子去做我做过的事。”
“勾引我?”
我嘲笑他道:“哦,据我所知,是你试图引诱我的,就在那件事前一个星期。”
他咯咯直笑。“我们不要针锋相对了。而且,这可是节日旺季。你得让一个男人放松一下啊。”
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过去的布拉德和B.B.二人组。
“詹娜两个星期后会来这里。我想让你见见她,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笑了,事实上我觉得他邀请得很诚恳。“我愿意。”
他扬着头,朝我后面看去。“我们的桌子好像腾出来了。”
我们移到窗边的桌子那里,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彼得、赛昆塔和我其他学生。“他们给她用了特布他林防止宫缩,但我还是很担心。”
布拉德看着我,咧嘴一笑。
“怎么了?”
“没什么。笑一下。”他摇摇头,“你和去年九月份坐在我办公室里的那个女人大不相同了。你很喜欢这份工作,不是吗?”
“当然。我很爱我的工作。你相信吗?”
“在你无穷无尽的抱怨之后,伊丽莎白是对的。”
我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他大笑。
“喂,现实是残酷的。”
“也许吧。如果我没有得到这份家教工作怎么办?要是我不得不在教室里教书怎么办?我会崩溃的。说真的。我妈妈只是侥幸成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第二十项目标。
“你已经教了三个月的书了。现在这个信封是你的了。”他打开封口。
“祝贺你,我亲爱的女儿!哦,我多么想听你讲关于你教书的一切啊。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当老师。我猜你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老师吧,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严格的人。”
我喘着粗气。
“不要觉得受到了侮辱,亲爱的。玛利亚创造出这些疯狂的冯·崔普之子,但我们却因此而热爱她。”
我笑了,想象着我和妈妈一起依偎在沙发上,吃着一碗爆米花,看着我们最喜欢的电影《音乐之声》。
“和玛利亚一样,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这很好。你觉得如果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但是孩子们总是喜欢捉弄那些敏感的人,尤其在同龄人面前。”
我想起了梅多代尔的孩子,还有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的孩子,还有彼得。“对,他们确实是这样。”
“我猜你是在教一小群孩子,或者只是做导师。是这样吗?我真希望我知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很棒的。我还知道你的学生会从你的耐心和鼓励中获益匪浅。还有,亲爱的,我太为你骄傲了。你曾经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执行,现在你是一个特别棒的老师。我可是用你的一生打的这个赌。”
我盯着最后一行,眼中含满泪水。是的,她确实这样做了。妈妈赌得很大,想要修复一个她认为支离破碎的人生。她想要让我幸福、朴实、简单。我只是希望她不要赌输了。
随后的一个星期,正在开车上班的途中,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告诉我是约翰尼打来的。现在又想干吗?他的小公主还在流鼻涕?我在路边停了车,刚到西海岸,现在还没有破晓呢。我因为一阵害怕而发抖。
“喂,布雷特。”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好像累坏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佐伊进了医院。”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佐伊只是感冒了。人不会因为感冒住院的!我抓住手机。“为什么?怎么了呢?”
“她得了肺炎,这也正是我担心的。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呼吸道问题折磨着。”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妹妹生病了,病得很厉害。而我想到的却只有自己。我捂住嘴巴。“哦,约翰尼。很抱歉。她会好起来吗?”
“她是个小战士。她会挺过来的。她一直都会。”
“我能做什么呢?我怎么才能帮上忙?”
“除了等待,现在没什么要做的。但是你要时刻想着她,你会吗?”
“一定。”我说,“请代我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坚强点,我在为她祈祷。”
“还有,布雷特,如果可以的话,请继续给我们发明信片好吗?她坚持要带着那些卡片去医院。她收集了所有你发过来的明信片,放在医院的床头柜上。”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手里。耻辱和悲伤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的妹妹病得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