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德和我坐在一对皮椅上。我喝着茶,他一边喝水一边向我讲述他的旅程。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古龙香水味。凑到近前,我发现他曾打过一个耳洞。
“旧金山真是棒极了。”他说,“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两次。那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之一。”我把脸埋进茶杯里问,“是办公还是旅游?”
“旅游。 我女朋友詹娜去年夏天从这里搬走后,在《旧金山纪事报》找到了一份工作。”
很好。我们都有对象。我们两个人之间不会有那种令人困扰的心动感觉。可是为什么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呢?
“真难以想象。隔着两千英里谈恋爱就够困难了,更别说还有两小时的时差了。”
他摇摇头:“还有十一年的年龄差距。”
我第一反应是詹娜差不多三十岁:“十一岁并不是多大的差距。”
“我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但是她时不时就发神经。”他走到写字台前,拿起那张母女的照片——那张我以为是他姐姐和外甥的照片。“这就是詹娜,”他说,“那个是她儿子内特。他是纽约大学的大一学生。”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带着腼腆笑容,有着一双湖蓝色眼睛的女人:“她真漂亮。”
“确实是。”他看着照片微微一笑。一股嫉妒之情油然而生。被这样喜欢着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我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有些新消息要报告。”
他抬起头:“你和安德鲁准备要孩子了?买了匹马?”
“不。我去了查尔斯·博林格的墓地,最后一次。”
他扬起眉毛:“你和他言归于好了?”
我摇摇头。“查尔斯·博林格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希望你帮我找到我的亲生父亲。”我告诉他妈妈的日记的事,以及在我出生前的那个夏天她爱上的那个男人,“最后一篇日记是八月二十九号的,那天查尔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约翰尼来了这座城市。妈妈非常绝望。她想要离开查尔斯,但是约翰尼叫她留下来。虽然他很爱她,但是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音乐家。他没办法在此定居。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当时她的确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那是约翰尼的孩子。”我看到布拉德皱起了眉头。“相信我,布拉德。我和查尔斯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们绝对没一点关系。我毫不怀疑约翰尼·曼斯才是我的爸爸。”
布拉德吸了一口气。“情况不少啊。你感觉如何?”
我叹了口气。“被欺骗。很受伤。很愤怒。我真不敢相信妈妈竟然不告诉我,尤其是查尔斯死了之后也没有告诉我。她知道我有多想要个爸爸。我更多的感觉是松了一口气。这解释了一切。我终于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并不像我认为的那样,因为我是个多差劲儿的女孩。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我把眼泪往肚子里吞,一只手捂住嘴,“我一直很生他的气。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事实,这种愤怒就渐渐消失了。”
“这可是件大事啊。想想吧,你爸爸就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呢。”
“是啊,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我咬着嘴唇,“而且,就算是我找到他,当我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布拉德紧紧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他一定会爱你的。”
我愚蠢的心又停跳了一拍。我从他手里把手抽出来,叠放在腿上:“你觉得能帮我找到他吗?”
“当然啦,”他跳起来,走到电脑旁,“我们可以先用谷歌搜索一下。”
“哦!”我讽刺地称赞道,“用谷歌搜索他?你想得真周全啊。给你加十分!”
他转过来看着我,笑容消失了。他眼角的皱纹告诉我,他知道我什么意思:“自以为是的家伙。”
我笑了:“你觉得我没有用谷歌搜索吗?得了吧,米达。”
他回到座位上,跷起二郎腿。“好吧,那你找到什么了呢?”
“我觉得我会一下子找到他的,有个乐队主唱名字就叫约翰尼·曼恩。但是他出生在1918年。”
“哦,那他真是个老家伙啊,就算是1978年也挺老的。另外你说的人应该是曼斯不是曼恩,对吧?”
“她日记里是这么写的。但是我也不排除曼恩这个可能性。我还搜了约翰、约翰尼和约翰森。问题是,谷歌出来的条目有一千多万条!如果不缩小范围,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她还说过关于他的什么吗?他是芝加哥人吗?”
“他是北达科他州人。从妈妈的描述来看,我猜他和妈妈年龄差不多,虽然并不确定。妈妈和查尔斯住在罗杰公园博斯沃斯大街的时候,他租的房子就在他们楼上。他是个音乐人,曾经在街角一家叫贾斯汀的酒吧工作过。”
他朝我打了个响指。“很好!就从这里开始——到贾斯汀酒吧去!我们可以到处问问,看有没有人记得他。”
我看看他,翻翻白眼:“真不知道你是从哪所在线大学取得的法律学位。”
“什么?”
“我们说的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布拉德。现在贾斯汀都不是贾斯汀了。它变成一个叫做海王星的同志酒吧了。”
他眯缝着眼镜看着我:“你已经查过了,不是吗?”
我回之一笑。“好吧,我承认。我和你一样蠢。”我摊开双手,“显然,我们不能单独行动。我们得找个专家,布拉德。你认识能帮我的人吗?”
他走到桌前,拿起手机:“我还真认识一个经常处理离婚案件的人:史蒂夫·福劳斯基。他很擅长侦查工作。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找到约翰尼·曼斯。”
“他必须得找到!”我嚷道,突然急切地想找到我的爸爸,“如果他找不到,肯定还有别人能找到。我不找到他誓不罢休。”
布拉德看着我,点点头。“很好。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对一个目标充满热情。我为你骄傲。”
他说对了。已经不再是妈妈逼我,我才想要完成第十九项目标了。这已然不是那个小女孩的目标了。和爸爸建立关系是我全心全意希望做的事,是我一辈子都想做的事。
离开布拉德的办公室,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让布拉德满意。和妈妈一样,他好像很确定我能完成这些目标。可能我们两个人真的能让妈妈骄傲一番。还没来得及往下想,电话响了起来。我推开伦道夫大街的双层门,从包里找出电话。
“布莱特·博林格吗?我是芝加哥公学的苏珊·克里斯蒂安。我们收到了你的申请、接种记录,也看了你的背景资料。很高兴通知你,你的条件都符合要求。你现在可以来我们这里做代课老师了。祝贺你。”
十月的风猛地打在我脸颊上:“啊,好的,谢谢。”
“明天我们位于伍德劳恩大街的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需要一位五年级代课老师,你有时间吗?”
我躺在床上拿起一本小说,这一段已经是我第三次读了,这时传来了开门声。过去,每天结束,看到安德鲁的时候是那样开心。而现在我却万分压抑,呼吸困难。我得告诉他真相,可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已经疲惫不堪,急需放松休息。太不是时候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合上小说,听见他在橱柜和冰箱之间踱步。接着他沉重的脚步上楼朝卧室走来,像穿了一双四十磅的靴子。我总能从安德鲁上楼的脚步声中判断出他的心情。今天他筋疲力尽,垂头丧气。
“喂,”我边说边把书扔到一边,“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一屁股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瓶喜力啤酒。他的脸阴沉沉的,眼睛下面是深深的月牙状黑眼圈。“你今天上床真早。”
我看看床边的表。“都快十点了。是你比平常回来的晚了。用不用我给你热点饭?”
“不用了。”他松开领带,解开他崭新的蓝色衬衫的扣子,“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想起明天去代课的任务,我觉得血压飙升,“但明天会很惨的。要和一些新客户开大会。”
“你会适应的。你妈妈能做好,你也一样能。”他灌了一大口啤酒,“凯瑟琳帮你的忙吗?”
我不屑一顾地摆摆手。“她经营着整个公司,像过去一样。”天哪!我这是在走钢丝啊,我必须在摔下去之前停下来。我扣住双手,把双膝搂在胸前:“跟我说说你今天怎么样吧。”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糟糕透了。有个客户被指控杀了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朝他的悍马丢石头。”他把啤酒放在杯托上,走到他的衣橱旁边,“跟这一比,经营化妆品公司简直就像是去迪斯尼玩儿了一天吧。”
虽然我没有经营公司,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广告部执行都不是,这个比较也像是对我的侮辱。他一直以为我是美妆公司总裁。所以我还得到了他一点点尊敬,坦白讲,还有一点点敬畏和赞赏。我开口想要辩解的时候,却在第一个字说出口前闭上了嘴。在这个场景中,我是那个说谎者,比这更差劲的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说谎者。
他肯定看出我生气了,因为他走过来捏捏我的胳膊,说:“喂,我这样说没别的意思,只是说你有个不错的工作。”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次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可我并没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安德鲁。我一直假装……”
“你能不能不要再批评我了?我知道了。你觉得自己像个冒名顶替者。我们都有这样的时候。但是你必须站起来,宝贝,让大家看看你已经上道了。不要再怀疑自己了。你现在就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成为你妈妈和我一直都清楚你能成为的那种女人。”
哦,天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嗯,我也不知道。”
“在我心里,这毫无疑问。”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雪松衣架,把他的西服挂在上面。然后他脱掉裤子,折好裤线夹在衣架上,裤脚朝上。我看着他光滑的棕褐色肌肤和隆起的腹肌。安德鲁的衣着、身材以及一切都那么完美——包括他的女朋友。我觉得胃开始痛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博林格美妆公司。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把我送到国外。”
我有点透不过气来。“我……我觉得这不太好吧。”
他瞪了我一眼。“真的吗?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你原来可是举双手赞同的。”
三年前,我去找妈妈,让她在海外给安德鲁一个职位。她拒绝了。“布雷特,亲爱的,我不会考虑的,除非你们俩结婚。即使你们结了婚,你也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说服我雇佣安德鲁。”
“为什么?他很有才气。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努力工作。”
“对很多公司来说,安德鲁都是个人才,这毋庸置疑。但是我不确定他适合博林格美妆公司。”她看着我,那种眼神是她每次要讲难以启齿的话时都会有的眼神,“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公司,安德鲁野心太大了。”
我咽着口水,逼自己直视安德鲁。“但是妈妈反对啊,你忘了吗?而且,你也很多次说这样更好。你还说你在一个化妆品公司不会开心的。”
他爬上床,朝我弯下身子,用赤条条的胳膊环着我。“但那是在我的女朋友成为公司总裁之前的事了。”
“这更加证明,你不应该在这工作。”
他把身子压下来,在我额头吻了一下,然后是鼻子、嘴唇。“想想额外的福利吧,”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们在你拐角的套房旁边可以来两个相邻的办公室。我将是你的律师,同时也是你的私人性奴。”
我咯咯直笑:“你已经是我的性奴了。”
他蹭着我的脖子,脱下了我的睡衣。“没有什么比强权女性更性感的了。来吧,总裁女士。”
但是,如果你知道我是一个无力的代课老师,你还会觉得我性感吗?我伸手去够开关,当房间被黑暗笼罩时,我松了一口气,静静地躺在那里,任他在我身上游走。
我心中的善良天使提醒我,得告诉他真相,而且要快。那个坏天使则用腿圈住他赤裸裸的后背,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我来到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穿一条黑色的休闲裤和一件黑色的毛衣,外加一双橙黄色鞋子,以迎合万圣节气氛。孩子们喜欢那些穿着节日主题服饰的老师,虽然我在五十岁之前,绝不会穿那件必不可少的贴花南瓜运动衫。
贝利校长是一位十分有魅力的非裔美国女性,她带我穿过水磨石的走廊,来到阿布德女士的教室。
“伍德劳恩是几个拆迁区和许多街头匪帮的家。他们可不好教,但是我们已经准备好接受挑战了。我喜欢这么想,把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看作是这些孩子的避风港。”
“很好。”
“阿布德夫人今天早上进了产房,比预计的早了三个星期。除非信息有误,不然她在今后的六个星期都不能来上班了。如果我们需要你,你能长期代课吗?”
我的呼吸局促起来。“嗯,让我想一想……”
六个星期?那可是三十天啊!我的太阳穴开始一下一下跳起来。透过一个个双扇门,我看到走廊尽头的顶上有个红色的出口标牌。我真想冲出去,永远不再回来。但是我想到了那个小女孩的人生目标。如果今后六个星期我在这里教书,就能完成第二十项目标了。而且布拉德也同意我尝试一下。我想起了妈妈的话,其实是埃莉诺·罗斯福的话,“每天都做一些让自己害怕的事。”
“是的。”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出口标牌上移开。“我有空。”
“太好了!”她说,“给这所学校找个代课老师真是不容易啊。”
恐慌和后悔穿透了我每一根神经。我他妈的答应了什么事啊?贝利女士打开门锁,找到灯的开关。
“阿布德的写字台上有课程计划。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她转身离开前对我竖起一根大拇指,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我闻着落满灰尘的发霉旧书,看着木书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过去那种熟悉的感觉向我袭来。在我二十岁以前,我一直梦想着在这样一间教室里教书。
学校尖尖的铃声响起来,把我从幻想中惊醒。我抬头看看黑板上的挂钟。哦,天哪!马上就要上课了。
我冲到阿布德女士的桌前,寻找课程计划。我拿开签到本,在一摞工作表之间搜索,可是根本没有课程计划。我拉开写字台抽屉,什么都没有。我翻遍了整个木柜子,还是什么都没有!我的课程计划到底在哪儿啊?
听到学生们朝教室走来的声音。我心跳加速,从一个金属篮子中抽出一个文件夹。一张张纸散在地上。该死!在这些纸掉到写字台底下前,我看到有一张上面写着“课程……”。我的课程计划。谢天谢地啊!
学生们越走越近了。我捡着那些纸,手抖得厉害。差不多都捡到了,除了那最重要的一张,卡在阿布德桌子底下的那张课程计划。我趴在地上,爬到底下去够,不顾一切想要拿到它。但是它卡的地方太远了。这时,我的学生们到了,我的臀部给了他们对代课老师的第一印象。
“屁股不错啊。”我听到有人说,接着是一大群人的哄堂大笑。
我从桌子底下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我的便裤。“早上好,各位。”我提高了声调,好让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能够听到我的话,“我是博林格,阿布德女士今天不在。”
“太好了!”一个满脸雀斑的红发孩子说。“嘿,各位。我们今天有人代课了!大家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吧。”就像抢椅子游戏一样,学生们从他们的座位上站起来,争先恐后地去抢新座位。
“回到你们自己的座位上!马上!”我的声音淹没在混乱中。现在刚刚八点二十,而我的课堂已经完全失控了。我注意到教室后面有一个编着美杜莎辫子的女孩正在对一个棕色皮肤的男孩大喊大叫,他看起来像是有二十岁了。
“停下,泰森!”
泰森一边转一边拉着她的粉色围巾,把它绑在自己腰间,越绑越紧。
“该死的把那围巾给我!”美杜莎说。
我朝他们走去。“把她的围巾还给她!”我伸手去拿,他一晃,继续拿着它转圈,像拉着太妃糖一样拉着围巾。“得了吧。粉色根本就不适合你。”
“对啊。”那个满脸雀斑的男孩在教室的另一端喊道,“你要粉色的围巾干什么,泰森?你是同性恋还是什么?”
泰森突然冲上去。他跟我差不多高,比我要重二十磅左右。他跳过一排又一排桌子,直奔红发男孩。
“停!”我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但是我不能像他那样跳桌子。他已经掐住了那个孩子的喉咙,像摇一杯马提尼那样摇着那个孩子。天哪,他会杀了那个孩子的!而且这会是我的错!我会不会被控告过失杀人呢?我朝“美杜莎”喊道:“去找校长!”
我到那的时候,雀斑男孩的脸都涨红了,他的眼睛里充满惊恐。他挣扎着想把泰森的手指从脖子上掰开。我猛地拉了下泰森的胳膊,但是他甩开了我。“放开他!”我尖叫着,可我的声音好像没什么穿透力。
孩子们围在战场周围,起着哄,使狂暴的场面进一步升温。
“都坐下!”我喊道。但是他们纹丝不动。“现在就给我停下来!”我努力想把泰森的手指从男孩脖子上掰开,但是它们就像铁打的一样。我张开嘴刚要尖叫,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泰森·迪格斯,过来。马上!”
泰森立刻放开了那个孩子。我松了一口气,差点跌倒在地上,回过头,看到贝利女士站在门口。瞬间,所有的孩子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安静有序。
“我叫你过来,”她又重复了一遍,“你也是,弗林先生。”
男孩们往前挪了挪。她把手搭在两人肩膀上,对我点点头。“继续上你的课吧,博林格小姐。这两个年轻人今天上午将跟我一起度过。”
我想谢谢她。不,我想弯下身子吻她的脚。可我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希望她能够从我的脸上看到感激之情。她把门关上。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转过来面对我的学生。
“早上好,孩子们。”我一边说,一边把一只手放在一个学生的课桌上,好站稳身子。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
“废话!”一个看上去有十七岁的女孩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阿布德女士什么时候回来?”另外一个女孩问,她闪闪发光的衬衫告诉我们她是个小公主。
“我也不知道。”我环顾整个教室,“在我们开始讲课前,还有什么问题吗?”讲什么课?那个该死的课程计划还在桌子底下呢。
小公主举起了手。我看了看她的名字。
“嗯,玛丽莎,你有什么问题?”
她伸伸头,用铅笔指着我的橙色普拉达休闲鞋。“这真的是你花钱买的吗?”
满屋子都是孩子们尖尖的笑声,我好像又回到了米多立高中。我拍拍手。“够了!”我的声音被淹没在混乱中。我必须让这些青春期的小恶魔们归队,就现在。我看到第一排坐着的女生,大概叫提厄拉。“你。”我说,“过来帮忙。”
教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我没有时间了。“我需要课程计划,提厄拉。”我指着卡在桌子底下的那张纸说,“你能不能爬到底下,帮我拿一下?”
这可能是教室里唯一一个听话的孩子了,她趴在阿布德女士的桌子底下,就像我之前那样。
她比我个头小,所以很容易就拿到了那张纸。她拿出纸,我看到了那个题目,课程九——不发音“e”。这根本不是课程计划!是个该死的拼写清单!
“该死!”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提厄拉猛地缩回头,正好撞在桌子下面的角上,教室里好像响起了震天的雷声。
“快去叫校医!”我朝人群喊道,不知道谁会听我的话。
在漫长的六小时四十三分钟后,我把学生们搞得一团糟。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从学校跑回去,喝一杯浓烈的马提尼,但是贝利女士叫我去她的办公室。她鼻尖上搭着淡紫色的读书镜,她递给我一摞纸,还有她的钢笔。
“你得签一下这些事故报告。”她用头点点桌子前的椅子,“你可以坐下来,得花一些时间了。”
我坐进塑料椅子里,扫了一眼第一份报告。“你肯定特别忙吧,一整天都要处理这些状况。”
她越过眼镜看着我,“博林格女士,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你的课堂管理技巧……”她摇摇头,“你今天一天送进我办公室的学生比大多数老师一年还多。”
我感到非常不安。“对不起,以后就好了,我保证。”当然他妈的会好的。“阿布德老师有消息吗?她生了吗?”
“是的,她生了。生了个健康的女宝宝。”
我心一沉,却强装出一个笑容。“那我周一再回来,一大早就过来。”
“周一?”她摘掉眼镜,“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再回到那个教室吗?”
我第一反应是兴高采烈。我再也不用去教那些小混蛋了!但是却一脸的不情愿。这个女人不想让我再给她教课了。我得向她,向妈妈,和那个有着愚蠢梦想的小女孩证明,我可以教课。
“对。我只是需要另一个机会。我会做得更好的。我知道我可以。”
贝利女士摇摇头。“不好意思,甜心。没门。”
不知道布拉德是真的有时间了,还是克莱尔感觉到我快要崩溃了,然后匆匆清空了他的计划表。我不确定,反正当我到布拉德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下午的倾盆大雨把我的头发弄得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散发着湿羊毛的恶臭。他用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那把熟悉的皮椅前。他闻起来像是冬青树的味道。我闭上眼睛,开始哭泣。
“我是个失败者。”我号啕大哭,“我不会教书。我完不成这些目标,布拉德。我完不成。”
“别这样。”他温柔地说,“你做得很好。”
“福劳斯基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我告诉过你,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我就要失败了,布拉德。我确信我要失败了。”
他伸直双臂,搭在我的肩上,“我们会渡过这个难关的,我保证。”
他温柔地语调激怒了我。“不!”我说着,推开他,“你不了解!我是认真的。如果我完不成这些目标会怎样?”
他摸着脸颊,直视着我。“说真的吗?我觉得你会像许多其他人一样,到处找工作,量入为出。但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你没有任何债务,也不需要担心退休金的问题……”
他的话让我感到羞愧。我最近一直太过苦恼,太沉浸在自怜自哀中了,我都忘了自己有多幸运——即便现在。我低下眼睛。
“谢谢。我需要的就是这个。”我陷在椅子里,“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会找到另一份广告工作。现在是继续生活的时候了。”
“你是说过去那样的生活?和安德鲁一起?”
一阵悲伤淹没了我。我难以想象余生都在做一份毫无激情的工作,每天晚上都独自在一个惨淡的公寓中度过,而我甚至不能说那是我的公寓。
“当然。”我说,“我别无选择。”
“这不是实话。你有其他的选择。这也正是你妈妈想告诉你的。”
我摇摇头,觉得挫败感又回来了。“你不明白!现在重新开始已经太晚了。你不知道现在和我的爱人见面有多奇怪,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孩子,想要一条狗,和一匹该死的小马。我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布拉德。女人们都憎恨那个残酷的,单程的时间。”
布拉德坐在对面椅子上。“听着,你妈妈觉得完成这些目标能够让你生活地更好,对吧?”
我耸耸肩。“也许吧。”
“她让你失望过吗?”
我叹了口气:“没有。”
“那就按她说的做啊,B.B.。”
“可是怎么做呢?”我几乎尖叫着说。
“与过去那个大胆的小女孩进行沟通。你批评你妈妈是个懦弱的人,可你也没什么两样。你想要实现这些目标,我知道你想。但是你太害怕承认事实真相了。去实现你的梦想吧,B.B.。去吧!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