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追踪普莱斯到另一家汽车旅馆,就在这条街上,离这儿不远。”杰用拳头揉眼睛。“我租下他隔壁房间。墙壁很薄。我贴墙坐了一整天,听他在隔壁房间的动静。我不知道,也许我想听到悔恨、哭泣、煎熬的声音,任何声音。但他只是成天喝酒看电视。然后招妓。射黛丝丽的脸和斩她的手指还不到四十八小时,这个下三滥竟然打电话叫女人像叫外卖。”
杰点燃另一支香烟,凝视火苗一阵子。
“妓女离开后,我走到他房间。我们对骂几句,我推撞他几下。我希望他抓起一件武器,你猜怎么着?他果然如此。一把六英寸弹簧刀。操他妈皮条客用的刀子。但好在他抽刀,使我接下来做的事看起来像自卫。多少有几分。”
杰憔悴的脸转向窗外,雨势稍稍减缓。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平板,了无生气。
我在他肚子切了一个小口,从屁股一边拉倒另一边,我紧抓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我的眼睛,任由他的大肠流了一地。
他耸肩。“我认为那是还给黛丝丽的公道。”
外面气温可能有七十五度,但车餐厅里的空气感觉比停尸间还冷。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杰?”安琪说。
他露出鬼魅般的微笑。“我打算回波士顿,我也打算剖开特雷弗·斯通的肚子。”
“然后呢,在监牢度过你的余生?”
他看着我。“我不在乎。如果命该如此,也罢。帕特里克,你只有一次机会找到真爱,如果你非常幸运的话。喔,我非常幸运。活到41岁,爱上一个几乎只有我一半年龄的女人,共度两周。然后她死了。行,世界是冷酷的。你碰到好运,迟早你会遭到真正厄运,有得必有失,人生是公平的。”他轻轻拍打桌面,敲出快节奏的鼓声。“很好。我接受。不喜欢,但我接受。我的人生天平已经扯平。现在我要去帮特雷弗平衡一下。”
“杰,”安琪说,“这跟自杀没两样。”
他耸耸肩。“活该倒霉。他死定了。再说,你以为他还没派人来杀我?我知道太多秘密。我停止和他每天联系的那一刻,就签下我的死亡证书。你认为克里夫顿和库辛跟着你们干吗?”他闭上眼睛,叹气声清晰可闻。“不。我已经决定了。王八蛋非吃一颗子弹不可。”
“他只剩五个月生命。”
他又耸肩。“对我来讲还不够快。”
“何不走法律途径?”安琪说,“你可以作证他雇你杀他女儿。”
“好主意,安琪。也许案子在他死后六七个月会进入审判。”他扔下几张钞票付账。“我要取那个老恶棍的命。这星期。缓慢和痛苦地。”他微笑。“还有什么问题?”
杰的东西大部分还在他刚到时在圣彼得堡市中心乌坎巴克公寓租的一户带家具的小套房。他打算绕过去,拿了东西就上路,飞机太不可靠,机场太容易监控。他打算不睡觉,也不做其他任何准备,沿着东海岸线开二十四小时车子北上,凌晨两点半抵达大理石首。到了那里,他计划闯入特雷弗·斯通的家,把老头子活活折磨死。
“了不起的计划。”我们从车餐厅门口台阶冒着大雨冲向车子时,我对杰说。
“你喜欢?我随便想出来的。”
安琪和我想不出我们还有什么选择,于是决定跟杰回马萨诸塞州。也许我们可以在高速公路休息站和加油站继续讨论,要么说服杰放弃计划,要么想出一个比较理智的方法解决他的问题。我们向精英汽车公司租来的赛利卡——也是杰租3000GT的地方——可以交火车托运回去,请他们把账单寄给特雷弗。不论死活,他负担得起。
不倒翁迟早会发现我们已经走了,他会带着他的膝上电脑和他的小眼睛飞回家,想出一个理由向特雷弗解释他怎样跟丢我们。至于库辛,我猜会爬回他的棺材,等待下一次召唤。
“他疯了。”安琪说,我们跟随杰的尾灯向高速公路开去。
“杰?”
她点头。“他以为他在两周内爱上黛丝丽,胡扯。”
“为什么?”
“你认得几个人——成年人——在两周内爱得死去活来?”
“不表示不可能发生。”我说。
“也许。但我认为他在还没遇到黛丝丽之前已经爱上她了。美丽女孩独自坐在公园里,等待救星。所有男人梦寐以求。”
“美丽女孩独自坐在公园?”
她点头。“等待被救。”
我们前方,杰开上通往北上275号公路的引道,小小红色尾灯在雨中模糊不清。
“也许是事实,”我说,“也许。但不管怎样,如果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在极度紧张的形势下,与某人发生关系,然后那人被夺走,脸部中枪—你也会想不开。”
“就算你对。”赛利卡碰到一个有秘鲁那么大的水坑,后轮顿时打滑,向左边歪过去,安琪立刻把车子打到空挡。她把方向盘转向打滑的方向,车身自动矫正,我们安然开过水坑。她随即推入四档,然后迅速切入五档,踩油门,追上杰。
“就是你对,”她重复,“但他要去暗杀一个实际残废的人,帕特里克。”
“一个邪恶的残废。”我说。
“我们怎么知道那是事实?”她说。
“因为杰告诉我们,黛丝丽也证实了。”
“不!”她说,擎天桥的黄鳍在前方大约十英里处升入夜空。“黛丝丽并没有证实。杰说她证实了。我们唯一的根据是杰告诉我们的。我们不能向黛丝丽求证。她已经死了。我们也不能向特雷弗求证,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会否认。”
“埃弗瑞特·哈姆林。”我说。
她点头。“我说我们一到杰的公寓就打电话给他。用公共电话,免得杰听到。我想听埃弗瑞特亲口证实杰说的全是事实。”
雨敲打赛利卡的帆布车顶,声音像冰块。
“我信任杰。”我说。
“我不。”她看我一下。“无关个人因素。但他神志不清。而且现在我不信任任何人。”
“任何人。”我说。
“除了你,”她说,“不在话下。除此之外,人人可疑。”
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人人可疑。
甚至杰。
这世界诡异极了,父亲下令暗杀女儿,治疗机构不提供真正治疗,一个我曾经毫不犹豫托付我的性命的男人突然间不可信赖。
也许埃弗瑞特·哈姆林说得对。也许荣誉已近黄昏。也许它一直在向下沉沦。或更糟的,也许它从来只是一个幻觉。
人人可疑。人人可疑。
这句话开始变成我的四字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