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起身向旁边摆好的棋盘走了过去。
“米卿，可与朕对弈一局，棋盘之上唯有对手，无君臣。”武则天坐下后，抬眼看着米良，此时武则天手中已经抓了一枚白子，落入棋盘侧星位上。
米良不知武则天是何用意，但圣意难违，起身来到棋桌旁，跪坐在武则天的对面，深吸一口气，吞咽了一下紧张的口水，接着坐了上去，不就是和女皇平起平坐了么？
米良坐下后手持一枚黑子，准备落下时，偷偷观察着女皇的神色，正巧这时武则天也在打量着米良，她这一突然的抬眼，两个人眼神瞬间对视了。
由于距离的原因，米良看到此时武则天的脸上要比以往的细节更加分明。
而此时米良在意的是武则天的眼睛，清晰透彻，完全不像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
她乌黑的瞳仁四周边界清晰，仿佛时时在向世人宣告，她的心里其实都一清二楚。
其实米良并不会下棋，或者说只是知道怎么去下，但是现在已经不容他过多的犹豫，他需要再冒险一次，用自己的命，和女皇做一次对弈。
此时的米良如坐针毡，武则天已经先发制人，将白子落下，米良不容思考，毫不犹豫地将一枚黑子落了下去。
此时，不懂围棋的米良已经打定主意，按照后世五子棋的方式来下。
见到米良落下黑子，武则天眉头一皱，如此下棋，是何说法？
心想会不会是米良的棋艺高超，给自己设套，武则天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棋盘，继续执白子落下。
米良却不按套路下棋，挨着自己的黑子儿又放了一颗。
“朕说过，此时你我是棋盘对手，你需全力以赴，若让朕知道你曲意逢迎，定不饶你。”武则天皱着眉头说道。
米良淡定回答着：“臣知道，定全力以赴。”说着，“啪啪啪”三下，一鼓作气又放了三颗白子，连成了五颗一排，继而“欢天喜地”的收了起来，笑嘻嘻地对着女皇说：“圣人，臣胜了。”
武则天手里还拈着一颗黑子，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了那种对于米良来说最危险的表情，她打量了一下米良故作轻松的脸，原本就阴沉的脸上，加重了一层阴云，仿佛在酝酿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米良心知肚明，他现在这种嬉皮笑脸的态度，在女皇面前，是忌讳中的大忌，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这种没有眼力界的厚脸皮的行为。
但是，他现在必须这么做，他要激怒女皇。
“米卿，这是何意？”女皇的语气格外慢，甚至带着一丝不合气氛的慵懒——这是她给米良最后的解释机会。
“回圣人，这是按臣所喜爱的方式定的规则。”
“下棋，还可以自己定规则？你是在消遣朕么？”武则天的声音很沉，沉得可以让人忘记她是个女人，那些布置在万象神宫内里缤纷的颜色，也已经无法给她程度出一丝柔和了。
“臣没有，臣是按照圣人的圣意这么做的。”米良继续说着，而他的眼角，已经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上官婉儿。
只见上官婉儿脸色煞白，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要替他说话，但又不敢打断武则天下棋。
米良垂在一侧的左手悄悄摆了一下，示意上官婉儿不要轻举妄动。
万象神宫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米良知道，这种安静是更加剧烈的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果然，偌大的万象神宫中，传来了响亮的“砰”的一声，继而哗啦啦一阵骚乱的掉落和跳动声，包括上官婉儿在内的内侍们惊悸的神经。
从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的武则天，把整个棋盘推到了地上。
“米良，朕是欣赏你的才干，但这不是你消遣朕的依靠！莫不是仗着有点功劳，就不怕朕治你的罪？”武则天看着米良厉声说道。
米良“扑通”跪在武则天的面前，不管他愿不愿意，无论这暴风雨的多么剧烈，他都必须顶住。
米良双手伏地：“圣人下棋之前已经表明，下棋时圣人与臣只是对手，并非君臣，既然如此，臣自然要遵从自己的意愿，按自己的方式下棋。”
“荒谬！朕让你忘却君臣关系，只为棋盘之上全力对弈，你为何连规则都不顾，简直胡来！”女皇指着米良，有些微怒地说道。
此时米良知道，这场“对弈”中，自己已经胜了一子，女皇说出了他所期待的话：“圣人教训的是，下棋需要规则，臣按自己的方式来下，只会是如此的下场，棋毁人亡。可这天下，亦是圣人的棋盘，圣人治天下，亦是按照喜欢的方式来，想什么时候吃掉棋子儿，就什么时候吃掉，看上去圣人是赢了棋局，难道圣人就不担心棋盘崩掉吗？”
他的这番话说完，看到武则天依旧清澈的双眼。米良老爹的话，再次如信条般出现在他脑海中：宁可给聪明人擦桌角，也不给傻子扛大旗。他必须坚信，武则天是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最后的一颗棋子儿也蹦跶得累了，消停了下来，安静地待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匍匐在地的米良看不到武则天的表情，只能凭感觉知道，武则天没有动，就连呼吸都是很平静。
这时来自上官婉儿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圣人……”
她还是打算替米良求情。
只是还没等到上官婉儿正式开口说话，武则天的笑声打断了她。
武则天的笑声回荡在了万象神宫内中，那声音穿透随风飘动的彩色纱幔，亦搅乱着米良如履薄冰的心。
匍匐在地的米良，脑门上的汗涔涔而下……
“米卿，你是真的不怕死吗？竟然敢曲解朕的圣意？”武则天收起了笑声，看着跪趴在地上的米良，朝着他走了过去。
“行了，别趴着了，朕知道就算你跪着，心里也不服。你是在为与狄仁杰同时下狱的几人求情对吧？”
米良听到武则天的话，直起身但还仍然跪着。
“臣没有为任何人求情，臣知道圣人心中也清楚，那些人并没谋反，只是来俊臣的诬告，如果他们真的有罪，相信圣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毕竟国法难容。这些人的能力，圣人自然清楚。”
武则天听了一愣，没料到米良这么了解那些人，可根据调查，米良并没有与他们结交，并不认识。
“圣人，司刑寺呈报，任知古、崔宣礼、卢献、魏元忠、李嗣真过午就要问斩了。”上官婉儿不失时机地禀报着。
米良从武则天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些人的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