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指老六和小谭都是被你所害,因为单凭小谭脖子上的拇指印,就排除了她是被你杀害的可能性。我的意思是指,在他们二人的被害中,你极可能是共犯。”
“诚然,小谭脖子上的指印以及老六头部左侧的粉碎性骨折,让我们一度认为杀害他们的应该是个左撇子,既然你不是左撇子,那么这个左撇子就应该是史际。从而在潜意识里将你是杀人凶手的可能性排除在外。”
“这一点也很好地被你利用。因而在第三个故事中,你和老六、小谭的死毫无关系,并且我们也差点儿就信以为真。”
“你虽然没有直接杀害老六和小谭,但在史际实施犯罪行为的过程中,你有没有为他提供帮助?或者说,假如老六一下没死透,你会不会上前照着他的头部补上几棍?”
“以我看,这种可能性很大。在第二个故事中,你之所以大包大揽,把老六和小谭的死都往自己头上算,除了想继续隐瞒史际的行踪,你自己本就是共犯应该也是重要原因。警方如果调查出真相,你自己也难逃一死。既然如此,那只死你一个当然就是最佳选择。”
“以史际的行事风格来看,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杀了老六和小谭,最终却偏偏没有杀你,除了因为将你当父亲看,你是共犯这一点应该也是重要原因。”
“都一起杀过两个人了,彼此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相互信任?你一旦报警,供出史际的行踪,就相当于向警方供述自己的杀人行为。所以,史际认为没有将你灭口的必要。”
“但最终报警的是史际而不是你,这又是为什么?”
田和尚目光躲闪,不敢与李竹道对视。
“无论如何,史际应该没有想到,我们警方会通过其他线索确认他的存在。他也绝对想不到,你会编出第三个故事,将白莲寺惨案的所有罪责都一股脑儿全往他身上推。”
接着,李竹道又话锋一转:
“你不是想要保护史际吗?为什么又会转而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这个原因其实早就已经说过,因为我们已经确认了史际的存在,你的大包大揽已经毫无意义,与其这样,还不如把杀害老六和小谭的罪名都推到史际头上。”
“史际身上已经背了人命,只要被我们抓到就必死无疑。我们要是抓不到他,他照样能活蹦乱跳。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史际身上再多背两条人命又有什么关系,这对于他的生死而言可谓毫无影响。”
田和尚挤出一丝外强中干的笑意:“小伙子,你得讲证据,瞎蒙可不成。”
话音才落,审讯室的门被人敲开,小吴将两份一模一样的资料递给陆凯:“禹主任对白莲寺案的最终检验结果还没出来,但有些初步检验发现,让我送过来,说这当中有个发现很意外,应该尽早让你们知道。”
陆凯接过后,坐回原位,将其中一份递给李竹道。
李竹道翻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老六头部伤口的检验结果。
根据现场勘察来看,让老六头部遭受伤害的应该是螺纹钢条,也就是田和尚说的铁棍,致死伤是老六头部左侧的粉碎性颅骨骨折。能确定的是,铁棍打击过老六的头部,因为前额和头顶的部分挫裂伤有典型的螺纹特征。
但头部左侧的致命伤区域内,却没有发现螺纹样特征,只能看出是钝器打击所致。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致命伤为多次重复打击造成。
举个例子就能很好理解。比如,买一块猪肉,用菜刀在猪肉上剁一刀,相关专业人士就能根据猪肉上被剁的这一刀,分析出菜刀的大概特征。但是,如果用菜刀将肉剁成肉馅包饺子,那么从肉馅上是没法看出到底是用什么剁成的。
也就是说,导致老六死亡的作案凶器,有可能是螺纹钢条,也有可能是一根木棒,还有可能是刀背。总之,一切长条形的硬物,只要在老六的头部左侧重复打击,都能造成这样的致死伤痕。
同时,老六头顶的几处挫裂伤痕没有螺纹痕迹。换言之,击打过老六头部的,除了螺纹钢条,还存在另一钝器。
此外,铁棍上的血迹分布可以分为三段,上段的部分血迹是田和尚的,中段的大量血迹是老六的,部分血迹流往上段,所以呈现流注状,下段的血迹为溅射状,都是老六的血液。
关键在于铁棍下段的溅射状血液。人在死亡后,心脏停止跳动,停止提供血液,导致血液回流动脉中空,就不会喷射血液。也就是说,铁棍下段的溅射状血液,毫无疑问是老六在没有完全死亡前,其头部血液喷射出来,溅射在铁棍上所致。
要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性有以下几种情形。
首先,老六并未完全死亡前,凶手手持铁棍在老六的头部左侧重复打击,老六的血液喷射出来,溅射在铁棍上。
问题在于,铁棍从上到下都布满血迹,凶手是手握铁棍的什么部位行凶?无论凶手手握铁棍哪个部位,由于手部遮挡,必然会在铁棍上留下空白区。但是铁棍上没有这样的空白区域。故此,这一可能性也就不攻自破。
同时,铁棍在被丢弃后,老六并没有完全死亡,血液溅射到铁棍上以后,老六才彻底死亡,也会出现铁棍上下都是血迹的情况。
此外,凶手在丢弃凶器后,老六没有完全死亡,血液溅射到铁棍上,然后凶手拿出另一作案工具继续对老六的头部进行重复打击,直到老六死亡为止。当然,在手持另一作案工具对老六头部进行打击时,打击中的血液也有可能溅落在被丢弃的铁棍上。
再结合如上所述,老六的头部遭受过另一钝器打击,毫无疑问成立的是第三种可能性。
问题也在于,在这一过程中,手持另一作案工具行凶的是史际,还是田和尚?
更关键的是,既然还存在另一作案工具,为什么在现场没有发现,而仅只发现了一根螺纹钢条?
毫无疑问,消失的另一作案工具应该被“处理”了,也就是说已经被丢弃在现场之外,至于到底被丢在哪里恐怕也只有田和尚才知道。
铁棍由于呈螺纹状,棍面凹凸粗犷,无法提取指纹,因而不能确定手持铁棍的到底是田和尚还是史际。但被丢弃的作案工具呢?
田和尚没有将现场的铁棍拿走,却“处理”了另一作案工具,又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因为手持铁棍的是史际,手持另一作案工具的是他自己?
在这一假设前提下,再结合老六头部左侧的致命伤无法确定是不是由螺纹钢条打击所致来看,最终杀害老六的有可能是史际,也有可能就是田和尚。
这些检验结果并未真正让李竹道和陆凯感到意外或惊讶,真正让他们惊掉下巴的是资料最后短短的一行文字:经血液DNA对比确认,田禾盛(田和尚)和曾季同为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
禹德望极可能只是想通过血液DNA检测,确认铁棍上的血液到底属于谁,打死都不会想到会确认出这么个结果。
合上资料后,李竹道和陆凯在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震惊和意外。
二人不约而同地盯着田和尚看,眼神当中既有惊讶,更有深深的同情和悲哀。
田和尚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浑身不自在,却仍旧强装镇定:“该不会……我说要有证据,就真有什么证据了吧?”
田和尚总是会有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语。如果说他以“得讲证据”对李竹道的分析假设进行否定,但这画蛇添足般的一问,又充分暴露出他的做贼心虚和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现在有无证据都已不值一提。这份DNA检测结果足以撬开田和尚的嘴,让他说出当晚的真相。
联合假儿子谋杀了自己的亲儿子,甚至还有为假儿子认罪顶包的打算,田和尚的这些行为说明他极可能并不知道老六是自己的亲儿子。
老六的母亲在面对老六“养父”一家的质问时,没有吐露过老六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但谁能想到会是田和尚呢?
田和尚和老六的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狗血瓜葛,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田和尚走遍全中国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儿子田锐武,他肯定也不曾想到,在耗费了二三十年的时间遍寻无果后,老天会悄无声息地安排他的另一个儿子出现在他身边。
讽刺的是,田和尚极可能亲手毁灭了老天对他的这一馈赠。杀害老六的凶手极可能就是田和尚,而不是史际。
这真是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这么残酷的事实该不该让田和尚知道?如果不让他知道,他极可能会继续就当晚的案发过程“编故事”。
李竹道将资料放在田和尚桌前,指着最后的一行字:“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深度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