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来了!”不知谁叫唤了一声,惹来屋里所有人侧目。
于是,商贾、仆役及原本低头在账簿上写划的四名管事模样者全都以最快速度起身见礼。
冯宝笑意盈盈地与众人打了个招呼,而后向着黑袍管事道“阿贵,猛兄怎舍得让汝外出执事?”
“回侯爷话,师父以为某在冶铁一途难有寸进,故安置于此。”
“既如此,也好。”冯宝跟着问道“汝掌此间,感受如何?”
“便捷!”田阿贵恭声道“侯爷,交易所仅售大户,钱财通过钱票支付,核对账册即可,进出有据,从无差错,远胜过往。”
“尔等又以为如何?”冯宝转首问身旁几名商贾,都是先前坐等之人。
“善举!善举也!”一名年岁大些的商贾道“以往购百斤精铁,需先去衙门报备领文书,再去作坊,费时费力,今交易所胥吏常驻,省去奔波,且有‘钱号’在内,无需拉载钱财,方便至极!”
“呵呵,如此看来,尔等颇满意乎?”冯宝笑问。
“那是自然。”
“满意!”
“着实满意也!”
……
看着商贾们发自肺腑的笑脸,冯宝连连颔首以应,最后道“如有不足,尚请告知洛大掌柜,或差人呈送书信予本侯。”
“一定、一定!”
冯宝随后又询问了一些具体事宜……然后继续在洛克然等人陪同下,前去其他院落看看、转转……最后来到“商货交易所”接待贵客所在小院正厅。
仆役奉上热茶,而后躬身退出。
冯宝瞅了一眼分列两边而坐的四位大掌柜,轻咳一声,道“此间繁盛,有赖诸位齐心协力,本侯谢过。”
“哪里哪里,份内之事尔!”洛克然赶紧接话。
“咳咳咳咳,侯爷……”脸色有些苍白黄守义跟着道“都是自家买卖。”
“确实如此,理当尽心。”刘、崔二人面部堆起笑容附和道。
“老黄,汝一把年纪还出面操劳,何苦来哉?日后有事,让老大善清过来,莫要奔波。”
“咳咳,侯爷”黄守义用略微嘶哑嗓音继续道“善清平庸,持家不易,老夫且撑着吧。”
黄家情形,冯宝自是知晓。
数月前,黄守义长子黄善清听信旁人,以低价购入一批药材制作“成药”,结果被人告发至“卫岗乡”后任“乡长”崔继生那里,说黄家以次充好,蒙蔽世人以获资财。
幸亏有胥吏乃“武平堡”老兵子侄,知黄家交好冯侯,提前报知黄守义,方才避免大祸。
经此一事,黄守义对长子黄善清是极其失望,夺其执掌家业大权,更命其去蜀中行商,以期磨勘。
在次子黄一清不愿意接手家业情形下,黄守义不得不拖病躯重掌大权,可是他那把老骨头还能支撑多久,那可就只能看天意了。
关系再好,家事总是不好过问,冯宝微微摇了摇头,主动换个话题道“吾日前听闻,‘商货交易所’仅自身缴纳税七万贯余,货物‘商税’更远胜矣,诸位赚得盆满钵满,却似颇有不安,何故?莫非钱财多到烫手不成?”
“侯爷所言不差,吾等、吾等难安矣!”
“洛大掌柜如若觉得不妥,退出便是。”冯宝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回去。
“这、这个……”
“少这个那个。”冯宝道“你洛家‘成药堂’开设数不足黄氏八成,莫不是钱财埋于府内?”
“冤枉啊!侯爷有所不知,药材难寻,有钱难买!黄掌柜在蜀地有官府相助,得以购入,故能制出更多成药,自然可以增设‘成药堂’。吾家自‘百济’购入药材尚在途中,自家种植仍需时日方有产出,再有年余,定不甘落于黄氏之后。”
看着洛克然有些惶恐的神情,冯宝言道“大掌柜不必多说,个中因由吾有所闻,本侯之意乃是告知诸位,钱财多了,不可藏于府邸,唯有用出才是正理。”说完,他扫视了一下四人神色,皆作疑惑状,便详说道“洛、黄两家当尽力置办‘成药’,此乃大功业,不可懈怠;刘大掌柜应进言刘国公,招募流民、农人,种植棉花;崔氏乃望族,耕读相传,兴学于乡间,岂非大善?如此桩桩件件,均需耗费钱财甚多,试问,此间所得还多吗?”此一问,等于告诉在座之人,面对需要且必须办的事情,花出去的钱财才是最好。
在大唐,无论官员或豪门、世家,没有谁不知道,“富可敌国”四个字不能沾,谁碰谁死!至于商贾,那就更上不得台面了。
在“卫岗乡”出现以前,大唐商贾并无地位,依附勋贵、高官之下,富足却过得战战兢兢,也就是这几年,“新商税”开征,皇帝诏令天下“依律缴税者,无圣旨不抄家”,这才给了商贾们“站起来”的勇气和机会。
然而,随着商贾依靠经商,家族财富如滚雪球一般变大,他们又再一次害怕了起来,因为谁都不希望,自己是那头被人养肥了去宰的肥猪。
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宝庄乡”发展看着很快,实际却很慢。
“商货交易所”从明面上看,交易量巨大,但是只要深入了解,就会发现,所交易大宗物资超过七成来自“卫岗乡”,换句话说,应当上交朝廷的商税,并没有增长太多,至于交易货物的费用,本质也是各大作坊必要成本,只不过在“交易所”走一遭后,作坊自身无实际损失,倒是采买商贾节省不少。整个就是一个左手到右手的过程。因为,“宝庄乡”各大作坊,目前还处于一个“空转”的境地。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自然是大唐朝廷对商贾的鄙视与不信任,只不过皇帝昔年有圣旨颁布天下,官员不好违背,一直处于冷眼旁观。
但在不久之前,有笔名“谏者”之人,在报纸上发表了《商富民贫论》,文中将百姓穷困归于商贾盘剥,且举大量无可争议实例,令人叹服!
此文一出,大唐朝野哗然,有官员上书皇帝;有官吏报上发文痛斥……纷纷扰扰之下,“宝庄乡”作坊区,也就成了“空转”,仅维持最低生产,很明显,商贾们是真“怕”了。
冯宝一时半会间还没办法找到始作俑者,但是他非常清楚,在当下,“破局”唯一方法就是给商贾找出方向和撑腰壮胆,否则,一旦朝廷“察纠商事”政策下来,刚刚兴起的商业活动将遭受重创,“宝庄乡”规划中的大好局面也将胎死腹中,更严重的是,一旦商贾们没了信心,看似繁华的“卫岗乡”,也将面临困境,毕竟经济活动被打击很容易,恢复就难了。
正基于此,冯宝今日以查看“新卫宝商货交易所”为名,邀四位大掌柜同行,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告诉他们这些人,挣钱不怕多,但花钱更不能少。
在后世,冯宝学历不高,但处在信息高度发达的网络时代,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经济规律,再加上互联网各种论坛里的奇思妙想,结合所处大唐高宗时代,他觉得,只要能够将钱财用于民生与国家发展,以当今皇帝李治的性子,不大可能会听从文官们建议,重新将商贾打入最底层,任人予取予夺。毕竟,“卫岗乡”繁盛的商事,切切实实在那里,看得见,摸得着。
如今的冯宝,官爵显赫,实领“水师都督”、“新安副黜置使”职权,属于实打实高官,其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注视下。
此番突然出现针对商贾的攻击,虽然绝大多数人搞不清楚实质,但是,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皇帝李治,却是很了解背后的事。
“卫岗乡”多年以来,兴学堂,办作坊,尤其是“活字印刷”大行其道后,书籍变得廉价,与此同时,知识传播也就变得更快更远更便宜。
虽然在当初,谢岩将“活字印刷”交给几个世家垄断经营,但在市场规律的作用下,“印刷作坊”越开越多,且随着工艺流程进步,更加简单些,于是有心人通过各种方式了解并且弄懂了整个制造过程,唯独破解不了“油墨”配方。
可很快,“皇家学堂”有学子制出类似“油墨”,虽说效果差了些,但不影响使用,于是乎,无数小门小户“印刷作坊”一夜冒出,导致书籍价格骤降,真正使得高贵的“书”,走进寻常百姓家。
利益收到严重冲击的几大世家豪门,差人前往“皇家学堂”,要求买断“油墨配方”。
结果苏永兴以一句“油墨配方上缴内府”给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世家豪门若是还不知道皇帝心思,那可就真得傻了。
所以,在拗不过皇帝的情形下,世家豪门最终选择“商贾”来反击“皇权”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