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间言及“盛世”之论,哪怕最挑剔的文官们,也无话可说。
诚如皇帝说的那样,一个富裕、知礼且安宁和睦的地方,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符合圣人理想中的“地方大治”!也正因为如此,谢岩、冯宝二人屡次三番折腾新鲜事物,并没有遭受来自朝堂方面太大压力,除了皇帝支持这个因素外,政绩本身过硬,那才是最核心原因。
“卫岗乡”超过十年发展过程中,皇帝内府有钱了;每年上缴国库税收数十万贯,国家也多了一笔巨额财富;乡里养活了差不多十余万人口,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关中无地农人给朝廷带来的压力;更不用说“皇家学堂”倒腾出来那些闻所未闻的新东西,给百姓带来无数实际利益;而无论官员、世家、勋贵,也都在“卫岗乡”发展中,拿到了各自利益。
如文官集团,“卫岗乡”虽然拿回低级官员任命权,但始终接受吏部委派官员,差不多每一两年更换一批,已经事实上成为低级官员“实践培训”基地。
再比如大唐军方,那更是受益良多,从武器装备到军官培养,“卫岗乡”和“皇家学堂”正源源不断提供着,这对于军队实力而言,是一种保证。军方实力越强,对外征战胜算越大,自然在朝中,影响力也会更大。
至于勋贵、世家,从表面上来看,他们和“卫岗乡”并无太多关联,但实际上,活跃在乡里的各大商号、商贾、及来往商队,十中有七都是他们的代言人。频繁而交易巨大的商事活动,令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这还不算冯宝上一次的海外收益。
可以说,“卫岗乡”自建乡以来,大唐朝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皆受其利,不过收益多寡而已。
况,谢岩始终无意入朝,冯宝职任“水师都督”,却一次也没去过“都督府”上任,足可见其同样无心政事,所以,在朝堂文武百官心中,他们两个人,有才不假,然皆甘于据守一乡,可谓胸无大志,不过如此也好,朝堂上少了两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皆大欢喜。
因此,从来没有人在他们不上朝一事上过多计较,或许在百官眼里,那才是好事。
然而,这一日,朝中大臣们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谢、冯二人先后入城,且同日呈递奏疏,请求觐见皇帝。
要知道,自皇帝龙体欠安以来,除宰相及少部分官员外,大多数官员已经不少日子没见过皇帝了,更别提“觐见”。
但人和人还真就没法相比!
仅仅隔了两天,皇宫内传出皇帝口谕:“宣召‘新安黜置使’谢岩、‘水师都督’冯宝入宫。”
次日。皇城“紫薇宫”前。
冯宝带着几个人先到一步,谢岩稍后也到了。
可就在这皇宫大门前,来回进出的官员们,却目睹了奇怪的一幕。
谢岩与冯宝,各自站立一边,纹丝不动,反而双方属下们,倒是走到一块儿,彼此交谈、叙话……
差不多站立有小半个时辰,终有宦官前来,于是,谢、冯二人,分左右跟随宦官,进入皇宫。
李治身体不适,斜靠在自己寝宫龙榻上,旁边坐着武皇后,两端下首分别站立着王伏胜与王福来。
“臣谢岩拜见吾皇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微臣冯宝拜见陛下,恭祝陛下圣体安康;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容颜永驻。”
李治看了看阶下两位臣子,一左一右,分于两旁。注视片刻后道:“平身,赐座。”
“二位卿家上奏见朕,所为何事?”李治语气平缓地问。
一般而言,应该由官职、爵位高的人先开口,但不知为什么,谢岩、冯宝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等了一小会儿,李治见他们还是没有主动开口者,只得点名道:“谢卿家,汝且言之。”
“臣遵旨。”谢岩应了一声,而后恭声道:“微臣听闻陛下有所不适,特进献‘药膳’方子一副。”说着,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一张薄纸,而后起身道:“此方子乃臣家中祖传,经过学堂‘医道院’研判,有缓解‘风疾’之良效,且有验证。”
其实谢岩哪里懂得什么药膳,只不过在记忆当中知道一些食物对于高血压和心脑血管疾病具有改善作用,从中选择诸如灵芝、鱼类、菌菇类等炖汤,而后又在味道上做了一些调整,更加清淡、适宜病人服用。
至于验证之说,那就更简单了,反正都是营养丰富的食品,对人有益而无害。
当然,由“医道院”太医把关,那还是必须的步骤。
“此方子,当真有用?”在李治大致御览之际,武皇后忍不住问道。
“确有效果。”谢岩道:“娘娘若不放心,可交太医验证。”
“卿家有心了。”李治随手将方子递给武皇后,以他的见识完全能够看得出来,那都是些味道鲜美的物品,不管是否有用,与人却有莫大益处。
“陛下操劳国事,身为臣子,理应尽心尽力,进献方子,实为臣之忠心。”
“甚好。”李治轻轻摆摆手,示意谢岩坐下,而后看向冯宝,道:“冯卿家,又有何事?”
“启禀陛下,微臣意欲举荐一人。”冯宝起身言道。
“哦,何人?”李治很有些意外。
“在微臣说出此人姓名前,请陛下恩准臣说一个小小故事。”冯宝行礼而道。
“也好,朕准了。”
“谢陛下恩准。”冯宝言罢,直起身,道:“微臣昔日南下,途经‘偃师县’,遇一人当街晕倒……”
冯宝缓缓道出初见明崇俨时遇上的那一幕,待说完后,再道:“听那人所言,患有‘风疾’,虽轻微,亦有多年矣。”
“冯卿言过了罢,一介孩童矣,怎可有此医术?”李治微微皱眉,道。
“回禀陛下,此事众目睽睽,绝无虚假,臣之亲兵、学堂学子,皆有目睹。况此孩童乃名门之后,当朝官员之子。”
“何人子嗣?”李治有些好奇了。
“前朝‘梁’国子监祭酒明山宾之五世孙,本朝‘豫州刺史’明恪嫡子,明崇俨。”
“明崇俨?”李治颇有些疑虑地道:“朕似乎在哪听过?”
“陛下,此乃冯卿家弟子。”武皇后记忆力很好,立刻想起王福来曾经提过,是以出言提醒。
“呵呵,冯卿倒是举贤不避亲乎。”
“启禀陛下,微臣日前特请‘医道院’太医验证其针灸之术,云:手法纯熟,认穴精准。”冯宝说着,再次行礼道:“微臣以为,倘若能够以针灸之术缓解‘风疾’,陛下龙体自会安康。”
“冯卿莫不以为。一介孩童可比御医否?”武皇后忍不住发出责问。
其实想想也是,明崇俨终归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和行医多年的太医们相提并论。
“娘娘,微臣无意让劣徒亲施,仅命其写出详尽,可交由太医验证,如有实效,再请太医施针不迟。”
“原来如此。”武皇后面呈恍悟之色,看得出来,此时的她,那是真切关心皇帝。
“两位卿家皆有心了,朕心甚慰。”李治跟着又问道:“尚有他事否?”
“陛下,臣有闻,冯都督奏请新设一乡以效‘卫岗乡’,臣以为,不妥。”
“缘何?”李治很有些诧异谢岩的说法,问了一句,另外还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冯宝。
“冯都督欲设之地,含‘卫岗乡’、‘谷州’两地,纵使臣无异议,‘谷州’定然难允,此等令陛下难决之事,非上策也。”
谢岩这番话,是他入宫前仔细考虑过的,既表明反对,又把原因归咎到“谷州”方面,而此事,人所皆知,不过是个借口。可是,世上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吗?但凡有个合理的借口,就能够正大光明的提出反对。
“如若‘谷州’有意,又当如何?”李治很有些他意地问。
“即便‘谷州’有意,也需陛下圣裁,臣无心政事,一切听凭陛下旨意行事。”谢岩顺皇帝的话把事情又推了出去,顺带着还表了一下忠心。
李治淡淡笑了下,看向冯宝,道:“冯卿,若朕允汝奏请,当如何?”
“回陛下话,昔年谢侯定十年之期,以得陛下恩准。微臣亦奏请陛下,十年之内,再现繁华之地。”紧接着,冯宝进一步道:“如今之大唐,横扫外敌,澄清宇内,兵锋所指,无可匹敌者!在民间,政通人和,尽显盛世之光,朝廷岁入,犹胜以往,远非‘永徽’年间可比,若陛下恩准,今,人、财、物齐备,定能成事。”
冯宝一席话,实际是在告诉皇帝,今时不比往日,眼下条件可比当年好太多了,谢岩能够成功,自己也不例外。
如果这些话是别人说,李治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他是冯宝,是普通百姓眼里的“财神”,是大唐官场的异类,同时也是谢岩的同窗,更重要是,他事实上也是“卫岗乡”的缔造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