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星落

金乌东升时,谢岩的队伍已经休整了接近一个时辰,

“出发吧。”随着谢岩淡淡一句话,两千“婺州”军,结成军阵缓缓上路,他们的前方是方进、赵贺胜两部重骑兵,四周分散的是刘愣子部和巡逻队轻骑兵,以作为警戒。

这一次,谢岩不打算再用骑兵突击的方式作战,他要在“睦州”城下,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战争。

“你他妈再说一遍!哪来的官军?”章叔胤一把揪住斥堠衣襟,大声问道。

“仆、仆射,西面有官军大批人马,正、正向我军而来。”斥堠惊恐万分,好不容易才把话给说周全。

“难道他们飞过去的不成?”章叔胤喃喃自语了一句,心里却是苦闷之极。

“仆射,那现在怎么办?”援军统领问道。

“能怎么办,把弟兄们撤下来,整军,结阵,和官军拼了。”章叔胤咬牙切齿地说完后,还不忘补充一句:“告诉弟兄们,赢下此站,打下‘睦州’,全军放任三天。”

所谓“全军放任”,实际就是屠城、抢劫三天,对于军队来说,这是最后也往往是最有效的激励士气手段,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将领使用,由此可见,章叔胤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城头上,崔义玄已经隐隐看见那面“武平特混营”的红色军旗。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崔义玄轻轻地对自己说着。

他比谁都清楚,如叛军昨日那样疯狂的攻城,城里百姓坚持不了一两天的,巨大的伤亡面前,百姓们不恐惧那才是怪事,顶住了一日一夜无休止的进攻,已经到了百姓们可承受的极限了,再往下,还能坚持多久,那简直就是天知道了。

“叛军退了!”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紧跟着有更多的人在叫道:“叛军退了,退了!”

“快看!朝廷大军到了——”有人发现了谢岩的军队。

余望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迷茫地扫了一眼四周,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给砸中了头,然后晕了过去,刚刚周围响起了一片巨大的欢呼声,那是发生了什么呢?就在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的时候,一个老汉走过来扶着他道:“小子,不用看了,叛军退了,朝廷大军回来了!”

这一句话,就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瞬间令余望清醒了许多,他马上望向西面,远远望见黑压压一片人群正列队东来,虽然速度不快,却是气势非凡。

“终于回了,他们终于赶来了!”余望心里想着,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城墙上到处是人,而且大多数是死人,活着的,连原先一半都没有,恐惧、害怕等所有的复杂想法,都随着谢岩大军的出现一扫而光,没有一个人愿意走下城头,相反,更多的人走了上来,每个人都有同样的心愿——想亲眼目睹朝廷大军是如何为他们报仇雪恨的!

“禀报校尉,叛军已集结完毕,目前在前方不到两里的地方列队等候我军,兵力约有八千多,没有骑兵。”

“再探!”谢岩回了斥堠一句。

等斥堠离开,谢岩立刻下令道:“命刘愣子率所部于一里时发起攻击,方进率所部跟进,凿穿敌阵至‘睦州’城下,然后返回攻击;命张猛率两百巡逻队跟随刘愣子部,不求杀敌,以打乱对方阵型为主,赵贺胜部为战场预备队,随时待命。”

“得令!”几个传令兵,同时大声应道,分头传令而去。

刘愣子接到命令时,仅犹豫了片刻,即明白了谢岩为什么要如此决定。

在“羽林左卫”的作战操典当中,实际是不分谁当主力,谁当附属的,可眼下的现实情况是,刘愣子部装备的强弩,特别是那种专用破甲破阵用的精钢弩箭,方进部根本就没有,有了也用不了,他们的弩弓安装不了弹簧,也发射不了,不得已之下,最精锐的刘愣子部反而只能担任先锋,当破阵来用,而将方进部当成杀敌主力。

“命令,我部弩弓挂双弦,上铁箭。”刘愣子等了一会儿后,见部下都准备的差不多,于是大声道:“随本将出战!”

刘愣子部一动,其他几只队伍也跟着动了起来,仅用片刻即做好所有准备。

至叛军军阵一里时,刘愣子挥手示意,紧跟着策马加速,其后四百多骑兵,跟着他一齐加速,冲向叛军。

叛军军阵最前方是刀盾兵,后排是长枪兵,之后就是弓兵。

以密集箭矢覆盖,半人高大盾组成盾墙,枪兵在后,这是对付骑兵的不二战法,也是叛军在没有骑兵下唯一可以选择的战法。

刘愣子可没觉得那些盾牌有多大作用,更何况,在他们的战法里,破阵骑兵突进到对方密集战阵前二十步距离时,就会向一侧转弯,接着横向移动,同时每个人以强弩射出精钢弩箭,且都是朝着一个十步宽距离的盾阵后方射入,等他们一轮射完后,真正的破阵骑兵,将以强弩开道,然后执马槊冲入,强行撕开对方密集战阵。

事实也是如此,刘愣子他们快马奔到叛军战阵前,没有如叛军料想的那样直接冲过来,而是向左侧突然转向,并且向盾阵后发射弩箭。

精钢弩箭造价高昂,一支箭接近两百文,一轮发射等于就是几十上百贯钱财洒出去,但是它的效果也极其明显,除了少部分钉在盾牌上,决大部分从盾阵缝隙处射入,一片惨叫声不停响起,那精钢弩箭近距离可洞穿铠甲,更勿论没有铠甲的叛军了。

许多弩箭穿过第一个人后,又射中了后面紧捱的人,盾阵之后,很快倒下一片,没等周围的叛军聚拢过来,方进部又到了,他们是重骑兵,哪怕是撞得粉身碎骨,也得直接冲进去,刀盾兵失去后方枪兵保护,加上几百重骑兵黑压压地冲来,有几个胆小的,居然扔下大盾就往后跑,等于是送给方进他们破阵的机会。

只要有一个缺口,重骑兵就能够突进战阵,而冲进战阵的重骑兵,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在马匹速度不减的情况下,马槊直挺挺的伸向前方,刺破任何障碍物,到了这个时候,军卒想要阻拦,已经是多余的了,能不能逃跑那都得看造化了。

披着重甲的马匹,人只要是捱上,都是骨断筋折的结果,于是乎,出于本能,叛军军卒纷纷避让,可如此一来,严谨的军阵,开始出现混乱。

“来人!擂鼓助威!”崔义玄在城上看到本方骑兵冲入军阵大展神威后,精神大振,赶紧让自己的亲兵去擂鼓。

“咚咚咚”的战鼓声里,刘愣子率本部骑兵又绕个圈跟在方进部后面冲进敌阵,他们之后,是跟上来的张猛他们。

方进部开路,刘愣子和张猛两部,则分左右强冲,如同三把大刀,硬生生的将叛军军阵“切”成几个部分。

“传令,赵贺胜部突击,‘婺州’军列队进攻,全军压上!”谢岩看出来叛军几乎无法应对骑兵,便毫不犹豫地下达军令。

随着赵贺胜部冲进叛军,城楼上的百姓们再不懂军事,此时也看出来,在两千铁骑的来回轮番冲击下,叛军已经是只有疲于奔命的架势,连个像样的还击都没有了,可以说,胜利就在眼前。

两千“婺州军”,前进途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成四个军阵,呈扇形向叛军包抄过去,谁都看得出来,谢岩不是要击溃叛军,而是想要歼灭!

上一次,斩杀童文宝的事给刘愣子抢了,张猛那是老大的不乐意,只是不好说而已,今天他是铆足了劲,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章叔胤。

张猛冲进军阵之后,首先就是找对方帅旗所在,然后就是直扑而去,他一手提缰,一手紧握马槊,那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手下无一合之敌,可只要让开路的,他也不管,在他的眼里,除了章叔胤,没别人。

“挡住他!”章叔胤发现了张猛的企图,马上命令自己身边的二十余个亲兵出战,他们都是骑着马的,而且也有甲胄护身,是章叔胤队伍里最强的军卒。

“给老子闪开!”张猛也不管面前是什么人,能不能听得到,直接大喝一声,马槊如闪电一般捅出,而对方似乎还没来得及招架,就直接被捅翻下马。

仅两三个呼吸间,第二人又到了,张猛马槊在马前一挡,拨开对方刺向自己的马槊,紧跟着马槊上扬,改刺为划,如同刀抹脖子一般,在那人颈脖间划过,马槊前端的刃口,割开此人喉咙,带起一条血线冲上天空。

说起来很费劲,但是张猛连杀两人,仅在瞬间,而且马匹速度不减,直冲向前,由于速度太快,后面几个人还没来得接近张猛,就被他从身边冲过去了。此时,距离章叔胤不过二十步。

章叔胤没想到这名官军勇猛如厮,自己的亲兵根本拦截不了,只转眼间,又给此人杀了三个。他预感大事不妙,急忙拨转马头,打算避开。

其余亲兵也发现了张猛的厉害,开始一拥而上,试图给身后的章叔胤腾出离开时间。

到嘴的鸭子岂能这般让它飞走,张猛双腿一用力,整个人踩着马镫半直立起来,随即将右手马槊当成投枪一般,对准章叔胤就扔了过去。

马槊在空中画出一条美妙的弧线,就跟后世的导弹一样,精准地击中章叔胤后背。由于力量太大,马槊洞穿其身体后,更将他人带飞了出去,直至最后摔落于地面。

“猛士啊!真正的猛士啊!”城上目睹整个过程的崔义玄激动万分地大声叫了出来:“逆贼授首啦——”

余望听到崔义玄的喊声,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招呼百姓跟着自己一块喊道:“章叔胤已死,速速投降吧!”

“快投降吧!章叔胤死了……”百姓们一起大声喊道,很快,声音响彻云霄。

呐喊声中,带走了叛军残存的最后一点勇气。军心、士气在一瞬间崩塌,叛军马上开始四散而逃,再也顾不上其它了。

溃败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他们的脑子里除了逃跑别无其他。

谢岩没有想到张猛如此英勇,居然半道一个人直扑对方主帅,而且还得手了,如此天赐良机要是错过了,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人了。他立刻下令:“除中军外,其余军阵立刻分散追击溃军,骑兵追远,步兵追近,争取一个也不放过。”

“刺史,吾等可以出城助力谢将军?”余望这一问,那是代表着百姓呼声。

“当然可以。”崔义玄知道胜局已定,也就直接答应了,他知道,昨日一站,城里百姓伤亡巨大,活下来的都是有心杀敌之人,出城追击,应当说,几乎没有风险。

随着城里涌出大批人马后,叛军连逃跑都成了难事。

虽然战斗还没结束,但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崔义玄命令人去准备吃食,以犒赏全军。

直到当天黄昏,谢岩下令全军进城,才算结束了战事。

根据大约的统计,叛军两日下来,伤亡加投降啊,超过一万五千人,跑掉的,十不足一;而守城的“睦州”百姓,一天时间,死了两千多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睦州”以西约二百里,一支长达数里的军队正在星夜兼程的赶路,一刻也不耽误。

行至夜半,刚刚停下来休息没多会,忽然,天空中一道亮光自西向东,划破天际,最后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有一个人,默默地看着那一道亮光闪过,喃喃自语地道:“星辰落,必有变!难道……”后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谢岩也注意到了那一天象,仅管他知道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天文现象,然而,在大唐,这种事情是好、是坏,那是要看个人理解的。

璀璨流星,如同一颗种子,种在了不同的人心里,至于最后能够结出什么样的果实,那完全就是个人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