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刺史”崔义玄,是当年“瓦岗寨”出来的,虽然不是真正的统兵将领出身,但是经历那个年代的人,或多或少对军事方面都是懂一些的。
崔义玄听完谢岩说的情况后,以肯定语气道:“既然西门外叛军是章叔胤残部,那他们的粮食必定极少,应当是在等待援军携带的粮食,若冯校尉当真袭击成功,烧毁叛军军粮的话,此战必胜!”
谢岩却是有些疑惑,问:“崔刺史是否过于乐观?那陈硕真麾下仍有数万大军,即便损失部分,也不影响大局啊。”
“谢县男有所不知,‘睦州’一带地寡民贫,百姓的存粮极少,叛军攻打‘歙州’未得,自然是无法得到补充,且章叔胤逃遁之时,并未能运走粮食,城中粮仓完整落入我军之手,可见,即使是陈硕真来到城下,叛军不出一个月,必定陷入粮荒,我军届时当可不战而胜之。”
谢岩听懂了崔义玄的意思,他那是一种稳妥的法子,就是跟叛军耗时间,叛军得不到粮食供应,失败当然是肯定的事。
可这样做合适吗?谢岩心里颇不以为然。
这个时代的军队,可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没有粮食后,如果不去抢老百姓的,那才叫见了鬼。
“崔刺史,吾以为应当趁叛军缺粮,军心动摇之际,主动出击,先消灭面前之敌,再按照刺史提出的方略稳中求胜。”谢岩考虑之后言道。
崔义玄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岩,颔首言道:“县男不欲百姓受苦,老夫佩服,然县男可有想过,陈硕真大军抵达以后,同样会派出军卒抢粮,到时候,怕也是一样的结果啊。”
“刺史所言,吾亦有想过,若真是那样,吾当命冯校尉率骑兵于野外袭击叛军抢粮队伍,同时告知百姓,藏好粮食。‘睦州’叛乱,源于粮食,最后平灭叛乱,靠得还是粮食。”谢岩说着抬起头看了看屋外天空,说道:“天下有粮,才能安定,没有粮食,什么都是空谈。”
“那是当然。”崔义玄应了一句,而后问:“早两年,老夫听说县男提出以高额悬赏引导农夫改进粮种,不知可有成效否?”
“微乎其微。”谢岩摇了摇头道:“改进粮食品种,谈何容易,吾在冯校尉之‘宝庄’里设置‘育种中心’,每年才能够选育一次,短短两三年,效果很有限,好在通过农具以及种植方法的改进,收成倒是提高了两成有余,也算是个好好消息吧。”
“两成有余?”崔义玄听得眼中发亮,急忙问道:“那若是用于‘婺州’,可行否?”
“那是农具和方法,放之天下皆可行!”谢岩随后道:“无论那里的人,只要想学,都可以来我‘卫岗乡’。”
“好好好!老夫一定会派人前去学习,县男不知,‘婺州’也是个穷地方,每年粮食都有缺口,需要从其他地方调运,不仅耗费巨大,且极为不便,若能提高两成产出,当可解决问题,那可是遗泽千秋之事啊。”
“刺史多虑了,以‘婺州’气候来说,每年降水丰沛,只要农地管理得当,辅以精耕细作,增加三成当不是难事。”谢岩嘴上说着,心里却道:“江南水乡也缺粮,真是想不通。”
“县男此话当真?”崔义玄那是有些激动地问出。
“吾从不打诳语。”谢岩很认真地回答。
“那老夫现在派人去可否?”崔义玄当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谢岩道:“当然可以,只要凭官府出具的文书,任何人都可去得。”
“来人。”崔义玄对门外唤了一声。
马上一名随从走了进来。
“去将随军参军崔玄籍请来。”崔义玄道。
等随从离开后,谢岩道:“刺史派人去,吾自当欢迎之至,只不过,吾以为,去学的以农夫为主,官员带领为好,以免所学后,传授有误。”
崔义玄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精通农事的官员很少,让他们学,还真不如让农夫去了。
谢岩与崔义玄的交谈很是愉快,他们都属于实干派的官员,相互之间有更多的心得体会可以交流。
同一时刻,冯宝等到了叛军,并且得到确切消息,叛军装运粮食的车队,果然在大队的中后方居中的位置,其后有两千人的步兵方阵守护。
冯宝先命令全军撤到伏击地北面五里处,叛军大队过去一半的时候,开始全军出发,速度也不快,只是正常行军而已。
“叛军辎重通过了。”又有消息传了回来。
很快,斥堠又来报:“叛军后队正在通过。”
冯宝当即下令:“全军按预定方案行动,以烧毁对方粮草为第一要务,出发!”
“全军出动——”刘愣子大喊一声,跟着放
此时,骑兵队距离叛军大约有三里地,他们一加速,隆隆的马蹄声立刻传出,叛军斥堠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支骑兵。
可是,通讯手段的落后决定了,发现也没用!
叛军后军两千人,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响以后,一齐回首去找寻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骑兵?
距离本就不长,后军统领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丧失了最佳时机,或许这和南方少马,不懂骑兵作战有关吧。
战场机会稍纵即逝,叛军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有效反应,其结果就是,整个后军两千人,在一千多铁骑冲击下,溃不成军。
刘愣子可没空理会逃亡叛军,他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很快看到了叛军辎重车队,他打了一个手语,骑兵立刻分成两队,沿辎重队两侧清剿守卫,至于点火,则交给了最后方的赵贺胜部完成。
统率这支叛军的人是陈硕真亲信,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官军会从后方杀过来,他马上开始组织中军反攻。
然而,刘愣子根本无心恋战,当看到辎重车火起之时,他便率军回撤,留下熊熊燃烧的辎重车队给叛军收拾……
“你说什么?援军遭到官军袭击,粮草被焚?”章叔胤怒目以对前来报信的斥堠。
“仆射,是真的,小的们都看到了。”斥堠哭丧着脸说道。
章叔胤无力地叹息一声,眼中出现两个字“完了!”
他比谁都清楚粮食的重要性!“睦州”因为水患导致粮食减产,加上官员不作为,以及地方豪绅的贪婪,才有了这么一次起兵良机。
城里撤出来的人,之所以还有一大半跟着自己,那也是因为粮食的缘故,“睦州”地面上,已经没有粮食了,唯一希望就是援军带来的,怎么说也能撑下去,若能夺回城池,当然最好,实在不行还可以带着大军去其他地方,可是现在,什么都完了!援军不仅没有带来粮食,反而成为消耗粮食的人,在这样情况下,军中粮食恐怕三天都支撑不了。
“陛下(陈硕真)大军时候到?”章叔胤见到援军首领第一句话就问道。
“不知道,某家出发时,陛下正在整军,通常需要些时日,况且还需要征集军粮,很难知道准确时间。”
“什么?”章叔胤眼都直了。
“唉——”援军统领也知道了章叔胤这里的情况,无可奈何地重重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他不需要说什么了,因为说了也没有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没有粮食的军队,是极其危险的,为了粮食,他们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章叔胤顾不上什么“本地乡情”了,立刻开始组织人马,去各村征粮。征粮,那是说得好听,实际就是抢粮,从百姓那里抢夺他们最后的一点粮食。
尽管谢岩预见到如此情况,却没料到章叔胤会那么疯狂,将接近一万的兵力派出。
冯宝已经很努力了,他两天都没有合眼,带着骑兵转战十里八乡,可是地域广阔,兵力严重不足,即便他们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也救不了那么多村庄。
“睦州”城里,谢岩有些坐立不安,北门和南门,聚集了不少百姓,人数有数千之多。
谢岩不敢放他们进来,现在城里兵力太少了,万一有叛军混进来制造混乱,那将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可不放百姓进城,他们的情况也着实不容乐观,拖儿带女,境况凄惨。
“这个王八蛋章叔胤,竟然完全不顾百姓死活,日后抓到他,定将其交给百姓。”谢岩在房里大声怒骂道。
房里并没有别人,谢岩怒骂一阵之后,心情稍许平静,光是骂人那是没有用的,必须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兵力实在太少了,出城作战就没人守城,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谢岩实在不敢。
“校尉,方九回来了。”王三狗在门外道。
谢岩应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方九进屋直接行礼道:“禀校尉,我家校尉说了,可动员百姓参与守城,然后两军合力,一举解决掉章叔胤。”
谢岩听的那是眼睛一亮,心里道:“对呀!自古守城百姓参与那是惯例,这不就解决了天大问题吗?”
“方九,你先下去休息。”谢岩说完,大声叫道:“三狗,去请崔刺史过来。”
崔义玄算是个老军伍,冯宝的提议,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而是他觉得,“睦州”收复时间不长,城里民心不明,贸然让百姓守城,一个不好便是弄巧成拙。
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谢岩后,又道:“老夫以为,此事还是慎重些好,万一‘睦州’失守,朝廷那里实在难以交待。”
谢岩道:“坐看叛军荼毒百姓而不管,那是天大的罪过,吾是军人,保护百姓安危是吾之天职,真要出了事,吾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任何人。”
“说得好!”崔义玄赞了一声,而后大有豪气地道:“老夫许久没有听到如此豪言壮语,谢县男放心领军出城吧,老夫只需五百人足矣!倘若出现任何差池,请县男派人告知吾子,老夫生于乱世,为民而亡,死得其所。”
“崔刺史之大义,令谢某钦佩,吾即刻领军出城。”说完,谢岩向崔义玄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敬意!他听出来了,眼前这个老头子,是在拿自己的生命保证——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王三狗,进来。”谢岩待其进屋,吩咐道:“传令下去,‘婺州’军、方进部、‘工兵营’全员准备,另外,征调‘婺州’在城里的民伕一千五百人组成辎重队,携带十天粮食,随我出城。还有,速速派人联系冯宝校尉,告诉他,我将率军自东门而出,做出清剿抢粮叛军的姿态,引诱叛军全力攻城,让他率军去城东五十里的‘安溪村’与我汇合。”
让百姓守城的方法是许恢提出来的,他的想法和谢岩是如出一辙,那就是趁着陈硕真大军未到,将章叔胤的一万多人全部消灭掉。
冯宝接到谢岩的讯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安溪村”,等他与谢岩汇合的时候,已经是谢岩出城后的第三天了。
章叔胤得知城里的军队全部出城后,完全不敢相信,若不是城里当初没跑掉的“火凤社”成员再三传出消息,他根本就没有攻城的打算。
章叔胤原本只想坚持到陈硕真到来后再打算下一步的事,可现在情况变了,城里没有军队,只有一些老百姓在守城,要是这也不敢攻城,那还造什么反呢?
章叔胤考虑再三以后,决定召回派出抢粮的军队,准备集中全部力量,一股作气地夺回“睦州”。
包括那支骑兵在内的所有官军都在“安溪村”,这件事情瞒不住人,正因为如此,章叔胤才决定赌一把,压上全部军力攻城,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五十里距离,在道路条件不好的东面,回军城中需要一天时间,加上派军截击,拖延一天时间是完全没问题的,那么,留给攻城的时间就有两天一夜,要是这都攻不下没有军队的城池,简直太说不过去了。
应该说,章叔胤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战局变化无常,会和他想的一样吗?